他心中轉了數轉,淡淡開口
“朕自然答允,只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校尉蘇建的長子蘇嘉許與次子蘇武不是也在長安么你帶上他們一起試試新馬,順便將朕的馬鞭帶去,一并賜予。”
蘇建的家風沉穩篤實,好節而死義,想來兩個兒子青出于藍,應該能勸住霍去病非分的舉動。
霍去病愣了一愣。他當然猜到了皇帝姨父的意思。但先前在帷幕后跪坐,聽到蘇武所說之“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時,亦不由暗自心折,也愿意與這樣的人物結交一番。于是沉默下拜,恭敬領命而去。
眼見少年的身影倒退著消失于宮門之外,殿中的三位大人都一時默然。如此寂靜片刻之后,皇帝忽然抬手示意兩人近身,從容開口
“汲公、石公既然已經答允了做太子的保傅,不知要怎樣教誨朕的兒子呢”
石慶惶恐俯身,聽完詢問后叉手恭敬作答“漢家以仁孝治天下,臣會為太子教授春秋、孝經,磨礪太子的仁心,廣大太子的德行,效法于先王。”
皇帝微微一笑,轉頭望向汲黯。
汲黯稍一思慮,平靜開口“臣才氣不如石公之萬一,只能為太子做些瑣事而已。待太子長成,臣會請太子微服行于長安郊外,見一見為征伐匈奴修筑器械,終日勞作不休的貧苦黔首。”
這句話平平而來,站在身側的石慶卻聽得目瞪口呆,驚愕萬分的打量著這位粗疏直率的同僚
不是都說好了要支持朝廷伐匈奴的決策了么怎么驟然間門還能反悔呢
皇帝不動聲色,只是淡淡道“僅此而已么”
“兼聽則明。”汲黯從容回答“臣還會請太子幸上林苑,問一問父兄在征討匈奴中陣亡的羽林孤兒。至于太子會有如何的見解,應由他自己來考慮。”
聽到此處,皇帝展顏而笑,終于抬手擊掌,語氣激賞
“好。吾兒無憂矣”
元朔元年七月,皇帝以皇長子生百日,賜天下民爵一級、鰥寡孤獨及老者牛酒各有差。
這份旨意一下,朝野公卿博士無不喜悅。他們當然不在乎那些牛酒金帛,卻敏銳察覺到了皇帝的心意自陳皇后巫蠱被廢以來,混亂數年之久的儲位紛爭,終于有了明確的結果。國本已定,群邪熄心,天下都該額手稱慶。
在這樣盛大的喜悅下,皇帝賞賜衛青、霍去病財物的旨意,便顯得微不足道了。以大臣們的眼光看來,這不過是皇帝愛屋及烏,為推隆長子而加恩其母家的正常操作;雖然恩賞格外豐厚,也不過是當今陛下奢華揮霍的慣例而已。
但緊接著的詔諭,可就沒有那么“慣例”了天子顧念車騎將軍衛青尚在遠征,不能得知朝廷恩賞的喜訊,竟爾令輕車將軍公孫賀馭快馬馳出雁門關,將財物金帛送入衛青屯于關外的大營,為車騎將軍賀。
這詔諭剛在朝堂上宣布,丞相平津侯薛澤及御史大夫公孫弘立刻便是頭皮發麻,暗自叫苦不迭。照漢家舊例而論,將在外君有命而不受,昔日周亞夫屯于細柳,文皇帝親臨慰勞,都還要征詢將軍的許可;何況衛青出征在外,怎么能派使者貿然打擾
但想想衛青昔年為竇長主所辱,皇帝一日賜千金、賞侍中、火速晉位建章建的上頭往事,蔡澤與公孫弘猶豫躊躇良久,到底不敢開口直諫,只能以目光暗示站立在身側的中大夫汲黯
汲公不是最厭惡這因私恩破壞國家法度的亂命了么汲公不是最喜歡批龍鱗了么汲公,汲公你為什么只是看著
在眾公卿灼灼期盼的目光中,汲黯肅然站立,面無表情,沉默如枯木死灰,絲毫窺視不出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