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義當然察覺出了不對。但他委實不是當大官的材料,結結巴巴嘟囔半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天子失去了耐心,冷聲提問
“丹砂煉金的把戲,要用硫磺、木炭是不是”
丁義惶恐難言,說話愈發不得體“陛,陛下圣明。這確實是李少君教給臣的方術”
話一出口他忽覺不對,要是一開口就泄了老底,豈非再也沒有利用價值于是慌忙找補
“李少君還教給了臣其他的方術,都能致神仙,通幽冥,妙用無窮。”
不提也罷,提神仙更是撩起了火氣。皇帝幾乎要咬牙了
“方術什么方術是磁石棋子自相觸擊,還是腹語召喚幽魂現身抑或以符水劾制瘟神,合藥愈疾”
他一面舉例,一面忍耐洶涌的火氣天幕抽選的那段視頻果然是量大管飽,服務周到;不但詳細列舉了漢朝列位方士施展方術的原理,還在言談之中陰陽怪氣,嘲諷老劉家為江湖騙術所做的偉大貢獻。這種被愚弄的羞恥與一無所獲的失望混合,讓他恨不能將牽涉者盡數下獄。
但真要盡數下獄,那便真是遺羞史冊,以方士的那張利嘴,搞不好能造出個和焚書坑儒相媲美的典故
皇帝正在與怒氣搏斗。跪在下首的丁義卻越聽越覺不對,李少君曾向他解釋過不少方術,但或許是腦子愚鈍不諳義理,所能掌握的不過十中一二而已;聽見皇帝這樣的如數家珍,真正是惶惑而又驚異,甚至帶了敬佩。他小心叩首,語氣中大為欽敬
“陛下陛下這么擅長方術,不知是師從哪一位高士呢陛下也想習練李少君的方術么”
皇帝
一瞬之間,豈止皇帝面無表情,就連春陀都是嘴角抽搐。在惶恐無語之中,中常侍終于明白他去丞相府帶人時,書吏們欲言又止的勸告了原以為所謂“史寬舒不宜面圣“只是嫉妒的謠傳,現下看來,還真是金玉良言吶。
此人未免也蠢得太渾然天成了
皇帝深深呼了一口氣。他平日是實在不耐煩與這種蠢貨打交道的。但今日被愚弄的恥辱正在心中灼燒,驟然見到這么一個巧奪天工的蠢人,居然還真能稍微平息崩潰的心態看到別人這么蠢,自己就好受多了。
他也懶得再廢話,徑直下令
“朕會擢升你為少府丞,明日便去上任,再額外賜你一把劍,為朕尋覓關中的方士。少府一切人手,任你指派。”
丁義大為驚愕,隨即便是狂喜少府丞可是一千石的高官,更遑論這珍貴的賜劍了方術秘法取富貴果然易如反掌,自己結交李少君這步棋實在是走得妙絕,將來還該多多嘗試
“你將這些方士聚攏來,都在長安郊外為朕冶鐵。”皇帝冷冷下令“一年煉不出來好鐵,你便用劍砍下方士的頭顱,送到御前來;兩年煉不出好鐵,你便以此劍自盡吧,朕不會牽連樂成侯家。”
皇帝懶得理會丁義那呆若木雞的臉,揮袖便想讓人將丁義拖下去。但臨了時卻又想起一事,冷聲吩咐
“瑯琊還有一個叫欒大的方士,一定要為朕找來”
雖然將怒火部分發泄在了丁義的頭上,但皇帝被愚弄后的恥辱到底還是淤積于心,終于轉化為了難以遏制的郁氣。僅僅三日之后,皇帝便大翻舊案,以昔日新垣平欺騙孝文皇帝、意圖謀反為借口,處置了一大批家中畜養有胡巫、術士的勛貴,罰金免職各有差等;便是皇帝的母家,武安侯田靜及蓋侯王信,亦罹重譴,若非皇太后尚在,恐怕連爵位都要被一并削除。
如此深峻嚴苛,實在不能不令公卿膽寒謹聲。但皇帝深諳老劉家以祖宗頂鍋的慣例,每每下詔都以高皇帝與文皇帝為說辭,令人不能開口反駁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