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如焦雷轟頂的震撼與恐懼之中,就連皇帝清越的聲音都飄飄渺渺,仿佛模糊不可分辨了
“呼衍卿,朕預備下的這個桃子,可還鮮美嗎“
呼衍父軟軟跪伏在冰冷的金階上,心中如鼎如沸,仿佛被油鍋火焰一起灼烤,驚懼與恐怖幾乎無可忍耐。
他牙齒格格作響,猶自在拼命思索著怎么挽回這匪夷所思的困局。他原本想一口咬定,拼死反駁這是偽造的輿圖,借此攪渾局勢,但僅僅一看身旁丁零部使臣那驚駭狂喜無可言喻的面容,立刻就知道此路已絕雖然匈奴壟斷了草原中絕大部分水源變遷枯盛的消息,但丁零部久在漠北,對水脈也不是一無所知;只要稍一對照,立刻就能分辨真偽
沒有辦法了,沒有辦法了
呼衍父咬牙切齒,只能膝行而前,咚咚以首搶地,聲音哀婉而又恐怖
“陛下,陛下陛下為什么要將這樣珍貴的消息給丁零丁零是殘忍的雜胡,他們一旦壯大,必將會危害大漢啊陛下陛下要問罪于匈奴,單于與左右賢王都不敢辯駁,但若因此而厚愛不服王化的蠻夷,不是太因小失大了嗎陛下三思啊”
說到動情處,呼衍父血流滿面,乃至于泣不成聲。
聽到這血淚交織的辯詞,皇帝還未來得及說上什么,丁零部使臣已經怒目圓睜,趕緊膝行上前賣力叩頭。說來也奇怪,丁零使者自稱不習漢話,但此刻張口滔滔不絕,竟沒有絲毫的凝澀
“陛下不要聽匈奴人的妄言都是胡人欺瞞大漢的鬼話”他指著呼衍父怒斥“匈奴侵犯大漢難道還少了嗎這樣悖逆狂亂的罪惡,竟然也敢狡辯你這逆臣隨著單于入侵馬邑,禍亂中原,而今還在這里大言不慚,說什么因小失大”
說罷,他毫不猶豫,俯首咚的一聲往金階上一撞,登時頭破血流,比呼衍父流得更多更猛。
丁零使臣頂著一頭的血匍匐在地,朗聲開口,震動上下
“陛下,若以蠻夷來說,中國便是父母。我部與匈奴同是蠻夷,都是兒子。但以往日種種而論,我部是孝子,匈奴是賊子。父母對兒子雖然慈愛,但怎能疼愛賊子勝過孝子呢”
此言一出,不僅呼衍父目瞪口呆,反應不能;就連早有預備的皇帝都是面色一僵,忍不住伸手揉捏額頭。眼見丁零部使臣又要開口抒發對大漢的孝順,皇帝立刻出聲打斷。
“諸卿雖然是蠻荒的外臣,但總算與朝廷打了這么久的交道了。大漢的決定,是哭訴賣好便能左右的嗎”天子淡淡道“但有些事不妨先講明,朕賜給你們的絹帛,只不過畫了漠北的幾處水源河流而已。而且,除匈奴、丁零以外,朕還打算將輿圖一并賜給漠北的堅昆、烏揭等部。”
一聽此言,呼衍父及丁零使臣都是面色難看大漢賜下的是漠北水源的輿圖,距離中原及西域少說隔著兩千余里的戈壁,自然對漢軍絕無影響,卻實實在在能摧毀匈奴在漠北的一切布置,乃至摧折整個匈奴部族;而堅昆、烏揭等部得到水源輿圖,必然要與丁零拼死爭搶,戰亂便將由此而始。
而更為可悲的是,即使他們知道皇帝的一切圖謀,也決計無力反抗草原游牧部族絕不能拒絕水草的誘惑;他們可以分享食物分享金銀乃至分享家小,但唯獨在水源上毫無妥協,必定只能拔刀相向
是誰出的這等毒計,是誰出的這等毒計
兩個蠻夷心中咒罵萬千,用盡了所能知道的一切草原詛咒來詈罵皇帝的謀臣。但他們終究不敢出聲,只能軟軟跪伏在地,俯首不語。
皇帝欣賞了片刻蠻夷驚恐的神色,終于敲敲幾案,示意宮人再送來一盤錦衣。
“好了呼衍卿。”他柔聲道“你在大漢也羈留夠久了,朕不想再強留。穿上這身新衣,便回去向單于復命吧,少府已經給你備了快馬。”
呼衍父茫茫然直起身,抬頭看了錦衣一眼,臉色忽然一點一點的變了。
“陛下要放我回去”他一字字道“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