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可以招募的騎兵、再次豢養的牲畜,這才是匈奴至為慘痛、不能不刻骨銘心的要害。也正因如此,單于逃竄后不過十余日,衛青便收到線報,得知匈奴王庭及主要的部族已經緊急驅趕牛馬北上,倉促惶恐之間來不及收拾輜重,沿路四處丟棄毛皮與帳篷,乃至金玉珠寶綢緞、歷年聚斂的珍稀財物。
沒有辦法,漠南水源被破壞后再難放牧,要想活過這個冬天,就非得到北面的牧場修養生息不可。
但如此一來,匈奴歷年所苦心經營的王都要害都被毀棄,軍械物資也近乎清零,數年內是絕沒有南下騷擾大漢的能力了。
漢興七十余年以來,自高皇帝、高皇后而至文、景,與匈奴虛以委蛇凡四代人,終于臥薪嘗膽,等到了攻守異勢的時候
軍報上奏之后,皇帝狂喜而不禁,于大朝會時廣集六百石以上的公卿,當眾宣示衛青的戰績,并下詔明諭天下,廣示士庶黔首高皇帝白登之圍、高皇后被冒頓書信冒犯的恥辱,終于可以在今日洗雪了
“齊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皇帝于朝會上唏噓感慨,卻又不勝喜悅“朕千秋萬代后,終于可以見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了”
在這么激烈難耐的情緒之下,皇帝幾乎又一時上頭,意欲打破漢法成例,當廷為衛青割膏腴之地,敕封五千戶的列侯。還是汲黯及時伏闕進諫,才終于一瓢冷水澆上,堅決請求皇帝按祖制成法行事。
天子興致被阻,只能悻悻然收回成命,但又立刻下旨督促丞相與御史大夫,定要特事特辦,盡快走完記功行賞的程序。
皇帝的旨意抵達軍中,已經是十一月中旬了。漢承秦制,依照文皇帝以來的成例,每有大戰之后,都有大臣攜御史赴軍中清點首級、統計軍功,審問至關緊要的俘虜。此次大戰規模空前,又有皇帝嚴旨督促,負責記功的大臣身份水漲船高,竟派來了數月以來顯貴非常,被皇帝欽點為太子太傅的中大夫汲黯。
車騎將軍恭謹之至,縱使在戰中連日奔波,疲憊致病,依舊掙扎著起身,親自到太原城外迎候遠道而來的天使。天子欽差威儀隆重,隨行護衛的便有數百騎兵步卒,而浩浩蕩蕩衛隊儀仗之后,才是一架無大不大的馬車,光鮮華麗,駿馬如龍,實在莫可比擬。
縱然講究漢宮威儀,但以汲大夫謹慎持正的脾氣,按理說不會如此高調。隨行候駕的官吏正在悄然議論,卻見馬車徑直駛入城門馳道,而后車門緩緩打開,汲黯被一個童子攙扶了下來,立于車前整理衣冠。
衛青快步上前,俯首謁見欽使,抬眼一瞧,卻不覺大駭
“去病”
不錯,扶著汲黯手臂的,正是車騎將軍的寶貝外甥,霍氏去病。
驟然在太原城外見到自己的親親外甥,縱以車騎將軍的沉穩鎮靜,一時也是目瞪口呆,反應不能,以至于下意識看向了汲大夫欽使是朝廷要臣,怎么能隨便帶一個黃口小兒
汲公是朝廷中出了名的板正忠臣,為什么會如此的縱容霍去病
他還以為只有自家陛下能如此跳脫越矩呢
面對車騎將軍詫異之極的目光,縱以汲公的城府,亦不由面目抽搐。
中大夫沉默片刻之后,終于咬牙出聲“還請車騎將軍屏退閑雜人等,隨我進馬車一觀”
衛青莫名其妙,但終究還是抬手令眾人退后,跟著中大夫上了馬車。
剛剛登上馬車,衛青抬眼一望,登覺頭暈目眩,險些軟軟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