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不定的天神需要以祭祀來取悅,而朗如明月的“天理”卻高高在上,不受凡塵的任何約束與羈絆,只是視眾人如一,平等的給予“大道”的光輝兩者相較而言,誰更近似于人們對天道的理解
鄙夷“天人感應”的儒生曾質問董仲舒,說周公言“天道無親”、“天道無私”,可你的天道明明有喜怒有偏好,怎么能謂之“無親”、“無私”董仲舒不能答。但在皇帝所做的明月之喻中,這問題便自然而言迎刃而解了天道當然是無私而無親的,它的道如月華一樣無所不照,只是鄙陋、粗淺的人自遮雙目,不能領會奧妙而已。
真所謂內行見門道。汲公博文廣知,反復思索之下真正是醍醐灌頂,越想越覺精妙難言,一雙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竟不覺從坐墊上直起身,頗為不敬的盯住了那張薄薄的絹帛。
皇帝笑容不變“汲公以為如何”
“絕妙”汲公脫口而出,語氣中竟難得的有了激動的起伏“果然是天幕的啟示,果然是上蒼的垂憐妙絕,妙絕臣謹為陛下賀。”
說罷,他立刻下拜,心服口服的俯首,既是叩拜皇帝,又是叩拜那本無可比擬的天書。
直播公司自然沒有為皇帝著書立說的雅興,這本書的前言摘抄至它們購買的科學哲學論文,而構思思路則來自禪宗“明月江水”的公案天可憐見,“明月江水”案被稱為古今公案第一,歷代名家如朱熹、王陽明、陸九淵等,都從此公案中受到莫大的啟發;其思辨論理之精美嚴謹,比喻起興之貼合優雅,真可謂舉世無雙,以此千余年后哲學思想的高峰,來欺負漢初連思想體系都不成熟的漢儒,那實在太沒有武德了。
但汲公可不知道這些彎彎繞。他俯身下拜之后,立刻開口,迫不及待的發問
“既而天下萬物都有道,不知該如何探尋萬物中蘊含的道”
雖然明月之喻已經將天理建設得盡善盡美,但理論體系不僅僅要解釋這個世界,還要回答“怎么做”的問題。董仲舒的天人感應論粗糙歸粗糙,至少知道讓天子修德祭祀來取悅上天;如若這明月論只能解釋而不能指導現實,那么意義也不大了。
皇帝從容不迫“自然是格物致知,可得大道。”
汲公默念數句,知道這“格物致知”是儒家的觀點,似乎可以以此拉攏儒生。但這還不夠。
“敢問陛下,又該如何格物呢”
皇帝道“天地的大道映照于萬事萬物之間,因此百姓日用,一飲一食,都是道。道不遠人,要想求道,只需在日用中觀察、實踐、反復思索,便能領悟出自己的道,做自己的圣人。譬如天幕中所說的冶金煉鐵,正是因冶金的工匠在嘗試中悟出了道、貼合了道,才會增強國勢,令大漢的國運蒸蒸而上,所謂合于道者,無往不勝。”
如若后世稍有常識的哲學系學生在此,恐怕聽上幾句就會驚得眼球突出,狂呼亂叫,往帛書上大吐口水不錯,天幕為了壓縮成本,選用的論文千奇百怪,雜糅了王陽明之心學、泰州學派之“百姓日用即道”、“圣人與凡人一”,顧炎武黃宗羲乃至唯物論實踐論的一鱗半爪。這樣跨越古今中西的雜交,真是縫合怪他太奶給縫合怪開門,縫合得太陰間了
但縫合亦有高下。相較于董國相縫了一輩子的破爛玩意兒,帛書縫出的這輕描淡寫幾句,登時震得汲公魂不守舍,矯舌難下他對經義學術不甚了了,但僅僅聽上幾句,也立刻便分出了這判若云泥的好壞。
說白了,儒家而今還處于極為原始的階段,大儒們對什么得道成圣沒有概念,唯一宣揚的只有讀書。讀圣人經傳,讀經史子集,所謂“經術茍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但經術傳承極為狹隘,僅僅在數十位大儒中流傳;這套靠讀經書得道明理的法門,無疑是將尋常百姓、乃至大多數軍功世侯都排擠在外,僅留儒生獨享成道的階梯,也因此廣為人詬病孔子云有教無類,莫非沒有條件讀經書的子弟,便永遠也明不了理么
可而今這“百姓日用皆道”、以實踐、觀察而求道的方法論,無疑便一掃了往日的陰霾。既而“百姓日用皆道”,那么百工百業文武公卿,豈非各有其道既而以實踐觀察求道,那么人人都能有求道的門路,又何須求教于所謂的“經術”
這無疑是巨大的、翻天覆地的變革。而汲公可以猜想不,他敢篤定,這一套理論必定會在朝野中廣受歡迎;且不論體系的嚴密無缺、理論的高屋建瓴,僅就觀點而看,也太吻合而今朝中軍功勛貴、宗室子弟的心思了
憑什么就你們窮措大能從圣人經傳中領悟大道戰場殺敵難道就不是求道的法門在傳統經學處求不得證道的途徑,當然只能轉而皈依這“百姓日用即道”的論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