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皇帝的嘴角不覺抽了抽。
當然,她倒并不介意天幕那怪異戲謔的口氣,更多的是震驚于自己寶貝孫子那嚇死人的操作以群相彼此制衡分權是皇權必修的操作,隨時調動宰相更是維持體系正常運轉的常規動作。一個人獨攬相權十余年,那真是不結黨也要結黨,不營私也要營私,勢力盤根錯節,必將會使朝局錯綜復雜。
僅僅錯綜復雜也就罷了,但十余年把持相權任用官吏,再公平也會有非議。這樣的非議一旦遍及朝野,便將是無可控制的黨爭
真以為人人都是諸葛武侯么十余年丞相還能素絲不染真要有那種人物,朕早就拔擢選用納入臺閣了,還輪得到這孫子挑挑揀揀
一時之間匪夷所思與驚駭疑惑相繼而生,竟令女皇難以忍耐,不得不伸手揉捏額頭。但在壓制住洶涌而起的吐槽之后,女皇卻漸漸認識到了一個頗為殘酷的現實
以天幕展示的內容來看,即使是李隆基這種角色,也算是她后裔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
女皇面無表情,只能輕輕嘆一口氣。
子孫不肖也便罷了,但以自己的狀況而言,怕不是還要被這些不爭氣的貨色拖累啊
總的來說,玄宗的后半生可以看作是一個普通學霸在超綱題目面前心態徹底崩潰的過程。某種程度上,李隆基與他親奶奶的執政風格是高度相似的。他們都不是洪武與雍正那一號勤政的角色,頗為注重享樂與休閑。則天皇帝對任用宰相的態度是“為朕節勞”;而玄宗則更加離譜,任命宰相后基本是袖手掌柜,任憑宰相決斷庶務,不過偶爾商議大事而已。
正因為執政風格高度一致,所以玄宗能將武皇的制度用得得心應手他固然有難以遏制的權力,卻決不愿意為了權力而過度勞神,因此能充分尊重君臣界限之下的賢相,放手令重臣施為。也因如此,玄宗早期不少的蕩滌弊政的改革,都帶著名相們極為鮮明的個人風格姚崇、宋璟、張說,各有千秋。這算是玄宗朝極為鮮明的特色只要選用一個強勢而賢明的宰相,就能維持國勢的蒸蒸日上。
但尷尬也就尷尬在這個特色上。當玄宗與宰相們精誠合作,充分為賢才發揮空間的時候,他大概從沒有想過一件小事
這套制度與用人體系是很成功的,但如果太成功了,該怎么辦
太成功了也是麻煩么不錯,對玄宗來說,那的確是天大的麻煩。
因為前期的賢相實在太過出色,至開元八年以后國勢便漸漸增至極盛。時人的筆記曾經回憶,說開元年間疆域遼闊土地眾多,押運各地稅賦至長安的馬隊一年到頭絡繹不絕,無數押運的官吏在京城人吃馬嚼,以至于長安的存糧都常常不足。
女皇的指甲在拂塵玉柄上輕輕一刮,發出了刺耳的嗶啵聲。
她沒有在意這突兀的聲音,而兀自沉吟,思索著天幕似有意似無意,點到的關鍵
糧食。
不錯,以一個皇帝的敏感性,她立刻意識到了最根本的問題自高宗以來,關中長安便時常有缺糧的風險,以至于天皇天后不得不時常移居洛陽,借黃河漕運而就近補糧;武周定鼎后皇帝定都洛陽,一面是為了表現新朝上承姬周的正統法理,另一面卻也是為了緩和糧食供應的危機,讓關中能稍稍喘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