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倏然從御榻上站了起來,一抬腳跨下了數級臺階,兩步邁到了光幕以前,仰頭凝視著其上漂浮而過的大字。
至尊的一舉一動都該安詳鎮定,這樣火急火燎的大步流星,委實是極大的失禮。但皇帝之所以不管不顧大失常態,正是因為被這天幕的長篇大論戳中了心頭的痛處。
如果宋明清朝都在采用科舉后出現了相當的癥狀,所謂保守而孱弱的“宋化”,那么,憑什么大唐就能超脫于此困境之外
甚而言之,在天幕口中歷朝歷代并不乏聰明通透的高明之士,如果他們辛苦掙扎一千年也沒辦法從這科舉的“宋化”陷阱中掙脫,那是否意味著科舉制有著某種難以修補的根本缺陷,以至于窮竭人力也無可回天
這對皇帝來說可絕非好消息。他的眼光老練而又獨到,早已在天幕的只言片語中發現了某種不可違逆的歷史進程即使至尊本人還可以仰仗著功勛豪門維持朝堂,將科舉僅僅作為用人的點綴,但他的后世子孫卻恐怕沒有這樣強韌而巧妙的政治手腕,難免又會走上科舉的老路。
一旦走上科舉的老路,那么這“宋化”的結果就
一念及此,皇帝的臉色微微變了一變。
即使只有天幕語焉不詳的科普,至尊隱約也猜出了宋化本宋以及被宋化之大明那慘淡的結果。國家興亡何代無之,但中原皇帝先后被擄掠到東北與漠北做客,這委實就太超出想象了更何況,宋徽宗宋欽宗明堡宗還不過只是王朝七八代的皇帝而已,國家還遠遠沒有到衰頹滅亡的時候,能把這種級別的國力在極短時間內折騰到接近崩潰,所謂“宋化”的威力可見一斑。
李二陛下默然良久,終于長長吐出一口氣來。
顯然,積弊能蔓延一千年之久,那決計是制度的根基出了問題,已經不再是什么小打小鬧的權術陰謀可以扭轉的了。如果真要為子孫后世計,為千秋萬代計,便必得大刀闊斧而未雨綢繆,在科舉的黨徒尚未根深蒂固膠連錯結之前,為這新興的制度彌補上它致命的疏漏。
譬如,改革考試內容。
不錯,天幕長篇大論論述許久,態度已經昭然若揭。如果再依靠經義策問取士,那么科舉選上來的便唯有一批又一批下筆千言而胸無一策的文學高人,最終貽害不可勝計;即使貴族傳統的培養體系已經不可持續,那也要設法汲取這一套培養體系的精華,并融納入新的用人制度之中。
但改革科舉又談何容易且不說經義策問沿襲數代之久,早已成了士子心中莫可動搖的煌煌正道;就是真下定決心要動搖根基,又該在科舉考試中調整加入些什么
騎射狩獵駕車
雖爾天幕將這些技藝視為所謂軍事演習的一部分,但畢竟耗費太過高昂,如果強行在考試中塞入如此龐雜的內容,那么科舉的公平性也就無從談起了。
沒有了公平,又如何能籠絡寒門,維系朝堂的平衡
皇帝相當之敏銳的把握住了重點。他思索片刻,終于拎起長幾上的金如意,隨手敲擊銅質的香爐。
鏗然悠長的回音在偌大的宮殿中回蕩,少許功夫以后,靜候在殿外的宮人小心打開了緊閉的殿門,恭敬向皇帝匍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