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年前最后一場大案,至此終于告一段落。
讀到此處,李麗質不由停了一停。
杜如晦咳嗽著問道“殿下以為如何”
到底是皇帝的女兒,長樂公主倒沒有被朱重八那一氣凌遲二十余人的狠辣手段鎮住好吧的確很驚悚,而是猶豫了片刻
“這南北榜案,似乎不止是一場考試的問題”
“殿下很敏銳。”杜如晦點了點頭“殿下再往下看吧。”
顯然,作為洪武皇帝此生最后一次的大案,南北榜案絕不缺乏熱度。而由于朱重八處事一向的嚴苛、狠厲,不留余地,此案在程序上其實是有問題的不管劉三吾張信等人舞弊的嫌疑多么大,他們畢竟是在調查尚未出結果之前就被判處了極刑,這樣的不留余地,難免令人詬病。
也正因為如此,自晚明以來,為此案辯駁的聲音便不在少數。不少人都曾指出,劉三吾選中的狀元榜眼探花皆非湖南人,看不出偏袒家鄉的私心;再審的考官張信與劉三吾多有不睦,似乎并無迎合劉三吾的動機。而南方士人這樣罕見的優勢,也不是沒有緣由在蒙元百年暴政之后,北方的人口經濟都已經瀕于崩潰;乃至于徐達率軍北伐之時,在原人煙密集的華北平原上看到的竟是一片荒野,可謂凋零已極。文化隨經濟一同衰退,有這個結果很奇怪么
這些解釋是否合理呢其實很合理。畢竟吧,就算休養生息到了永樂帝的時候,北方的人口都只占天下區區三成不到,其余建設則更加凋敝。而且天下儒宗一向在江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巨大優勢,總不能忽略。
那么,既然如此合理,這些解釋又是否正確呢
正確個屁
某種意義上,所謂的人口、經濟、文化都不過虛浮的掩飾而已;其實整件事情歸根到底,只有一句話科舉科舉,皇帝重視之至的掄才大典,難道真是給你們這些大儒用來考驗文化用的么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有儒生覺得科舉就是普普通通正常不過的一次考試吧
說白了,科舉尤其是南北案中已經走到最后一步殿試的科舉,它真正的本質,最根本的色彩,從來不是什么“考試”,而是“用人”;不是什么刷題內卷,而是“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它是皇帝網羅天下人才,收買南北人心,與整個統治階級分享權力的手段;至于什么“儒學”、“策問”,不過是為了合理化這赤裸裸的手段,為它籠罩上的一層溫情脈脈的輕紗而已。
輕紗當然很美,但輕紗永遠是輕紗,絕不可以喧賓奪主。
而現在,主持科舉的大儒們,卻在一場至關緊要的殿試中,將一切北人摒除在外,而由南方包圓了所有的名額。
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在朝堂至關重要的權力分割中,在這場足以影響未來數十年的關鍵博弈中,南方大儒試圖將北人全部清除出局,一口吞下所有的蛋糕
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讀到此處,李麗質都噎了一噎。
當然,她所驚駭之處,不僅僅在于大儒那毫無底線的貪婪與無恥,更在于天書字里行間中透露出的那陰冷凌厲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