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相公仔細想了一想,還是覺得不能太過于侮辱李元吉
“就連當年的李元吉,也沒有這種蠢法。”
李麗質
長樂公主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說實話,雖然她對朝局不甚了了,但僅憑這幾年聽政的經驗,隱約也能聞出天書字里行間那隱約的殺氣當然,這也不奇怪,敢在如此致命的國本上施展陰謀,即使她那以寬厚聞名的阿耶,恐怕都要大開殺戒;更不用說這傳聞中提一提褲腰帶就要殺人的洪武皇帝了。
所以這些儒生是怎么敢的
恍惚疑惑之中,似乎連那殘酷至極的凌遲酷刑,也不為奇怪了。
說實話,這些儒生作到這一步,那洪武皇帝的反應就完全可以理解了為什么不細審之后再殺因為沒有必要細審了。張信公開宣稱北人試卷“文理不通”、“語多悖逆”,那便是實實在在的取死有道,唯一的懸念只在于死法而已。
什么叫“文理不通”、“語多悖逆”所謂文理不通,等同于斥責朱元璋是桀紂都不如的昏君暴君廢物皇帝,在他的治下北方文化水平一路倒退三十年,終于到了連蒙元都不如的地步;也等同于侮辱北方人是大腦退化的奇行種,寫的文章只能迎合大字不識的蒙古蠻夷;而所謂“語多悖逆”,則是將北方的官員士紳一律掃入叛黨之流居然在眼皮子底下放任狂悖逆反的士人一路考到了京城來,不是叛亂又是什么
說白了,寥寥幾句話能將皇帝士人北方官吏全部往死里得罪,這份嘴皮子功夫一般人還真是望塵莫及。
而理所當然的,朱元璋只是老了,不是死了。他相當之果斷的舉起了刀,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統統去死吧,趕緊的。
當然,說到這里,我們也該給出自己的答案了怎么評價南北榜案呢
殘酷么血腥么粗暴么當然。但你要我再選十次,我的答案也不會變更
殺得好,可惜少了一點。
在朱重八其余的大案之中,或多或少都有他不可告人的私心,難見天日的丑惡權謀、嗜血本能;但唯獨這一場南北榜案中,洪武皇帝卻是切切實實的印證了自己的歷史地位,盡到了自己作為皇帝的歷史責任所謂再造華夏、混同南北,所謂光復天下的千古一帝,豈是浪得虛名
說白了,這場南北榜大案難道僅僅是一場科舉舞弊勾連的案子么不,與其說它是十幾個主考官私心作祟而偏袒南方,倒不如說是至五代十六國以來,被分裂被割離被摧殘宰割數百年的華夏矛盾的總爆發。它看似是蠅營狗茍的權力斗爭,實則卻是指向了整個民族最慘烈的傷口自宋初以來,燕云十六州已經被胡人所踞五百年,這片土地上的人算不算中國人自北宋末以來,長江以北已經被胡人統治三百年,這片土地上的人算不算中國人統而言之,北方人算不算中國人
這是最尖銳、最森嚴、最可怕的拷問,某種意義上說,它也是整個華夏民族生死存亡的一問。長達五百年的孱弱與隔絕終于給這個民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隔閡,漢唐時那天下親如一家的光輝記憶已經悄然褪色,所殘留不忘的卻唯有宋遼金元以來南北各自為政彼此攻伐殺戮的慘烈與痛苦。即使血肉相連的紐帶如何的牢固,又哪堪這樣時光匆匆的消磨
所以,這個拷問往往是無法回答的。民族本來是想象的共同體,它磅礴的力量多半來自于久遠的回憶,這些回憶與其說是歷史,倒不如說是溫暖而美好的童話。可童話總是經不起質問的。當一部分人開始拷問民族共同的回憶時,文明的紐帶也就搖搖欲墜了這拷問本身,就是對文明記憶莫大的傷害。
但是,這種拷問往往又是不可避免的。軍事的統一或許艱難,但更艱難的卻是彌合分裂。短暫的統一并非罕見,便譬如昔日羅馬帝國的查士丁尼征服、奧勒里安努斯光復;可彼此分裂的習慣深入了骨髓,以致于歧視與區隔無處不在,于是終究有一天紛爭與沖突爆發,逼出了這樣凌厲而又傷人的吶喊。
但所幸,所幸面對這個拷問的是朱元璋,所謂雄才大略的朱元璋,心狠手辣的朱元璋當數百年分裂的代價以那樣凌厲而兇狠的姿態撲來時,這垂死的皇帝卻絕無躲閃與遮掩在洪武三十年,失去了老妻長子,失去了人生大半倚靠的至尊,卻驟然而奮起精神,以最后的力氣,回應了歷史最可怕的詰問
北方人是中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