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女官抬手令宮人搬下了錦盒,笑容可掬
“驚擾各位貴客了。”她柔聲道“只是這也是公主情非得已,無奈之舉。公主說,所謂亂世用重典,而今西域多事,為長遠所計,不得不以重刑而立威,如此刻深寡恩,實在有慚先王的盛德。”
殿下鴉雀無聲,沒有一個敢開口回話。在場的都是聰明人,都知道自大漢孝武皇帝以來歷代漢家天子文臣武將的尿性,那一個個談論起道德都是舌綻蓮花,動輒引經據典微言大義,口口聲聲都是寬仁慈愛以德化遠,但嘴上越為溫柔和藹,手上割人頭的刀子便揮得愈發兇狠凌厲。自衛霍以來,蠻夷們也算被捶出歷史經驗了,而今絕不會開口去接這要命的引咎自責。
不過,雖然驚懼不已,但幾位熟悉朝廷規制的豪強仍然敏銳意識到了女官傳話的關鍵。什么叫“為長遠計”唐人已經在西域設置駐兵屯田都護府,還有公主每年一次的巡視賜宴,移風易俗、明定賞罰,運營諸國,如布棋子,拿捏高貴,如馭牛馬;這掌控的力度之深遠寬廣,縱使比之昔日強漢孝武孝宣之時,亦卓然而凌駕于上。換言之,現在連底褲都已經捏在唐人手里了,他們還要再玩什么花樣
不過,也正因為底褲被人握在手里,所以實在沒有反抗的余地。眾人只能俯首,唯唯而稱是。
女官又道“當然,焉耆國的宰相是作惡多端,絕不可恕。但仔細算來,又何嘗不是朝廷先前禁制不力,致使人人僥幸,禍端四延而今至難以收拾的地步,才不得已行此不教之誅,實在有負圣人的托付。歸根究底,還是平日督促不嚴之過。所謂事為之防,而曲為之制,還是要防范于未然的好。”
大概是終于觸及了痛處,有人斗膽小心開口了
“殿下說的這防范未然,不知有何深意。”
“能有什么深意呢不過是公主的一片慈心而已。”女官微微而笑“諸位向來不知道,殿下這幾年人雖在長安,心眼神意卻無一不在西域隴右,每日戰戰兢兢心心念念,都掛懷的是此地的民生往來,商賈貿易。只是,今年動身巡視之前,卻自隴右收到了不少書信“
說到此處,她輕輕擊掌,身后的宮女兩兩一對,抬出了三個鑲金的藤箱。箱蓋掀開后白紙堆積如山,紙山上一張訴狀獵獵飛舞,其上正是一個“冤”字血色淋漓飄揚飛舞,筆墨鉤轉間儼然是刻骨銘心的怨氣。
“想來諸位貴人不知,因為書信太多搬運不便,這幾箱還是公主府內的書吏再三揀選,才挑選出來的精粹,每一封信中喊冤叫屈,起步都是殺人越貨、打家劫舍呢。”女官柔聲道。
說完此語,她俯首收攏長袖,恭敬退到宮女之中,讓出了公主那天香國色,光華不可逼視的面容。
如此沉默良久之后,華服盛妝下的公主終于開了口,聲音飄渺高遠,似有而若無
“諸位還有什么要解釋的么”她淡淡道“本宮看了這些書信,當真是觸目而驚心。”
片刻的戰栗不語以后,終于有人鼓足了膽量,小心上前
“殿下,這也是西域常有的事情”
是的,常有的事情。商道往來的利潤太過豐厚,有誰不想以黑吃黑暗中分潤一筆就是殿中冠冕堂皇的袞袞諸公,他們的基業又有多么干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