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盒中熱氣氤氳,血腥氣味撲面而來,但手捧錦盒的兩個宮女卻是神色從容,手腳穩當,儼然是受過嚴格的訓練,再怎么恐怖都不會動容。倒是殿外侍立的西域貴族們嘴角肌肉抽動,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隴右的豪強世家大多是在隋末亂世沙場上搏出來的身家,原本也不至于被區區一顆頭顱震懾;但公主殿閣富貴溫柔鄉中,驟然捧出這么一顆似曾相識的大好頭顱,那刺激委實也是無與倫比;一時間惶惑與驚恐大起,甚至有人慌忙舉頭四望,生怕這是什么居心叵測的鴻門宴。
卻聽上首的女官抑揚頓挫的開口
“略買百姓為奴是十惡不赦的重罪,更兼有詈罵君父的惡逆之舉,原本該處以大辟的極刑。只是公主仰承圣人諄諄訓諭,俯念好生之德,因而法外施仁,從寬抄沒一切家產,梟首了事。”
說罷,兩位宮女合上盒蓋,卻又取出一張黃麻紙的公文,向諸位貴人宣示,公文上筆墨寥寥,大致記述了近日涼州瓜州等地官吏清查人口時發現的種種罪證,以此來指證焉耆國宰相的滔天惡行。而公文下一大一小蓋著兩個印章,其一是西域都護府的大印,其二則是御賜長樂公主的金印。
女官道“諸位貴人想來也看清楚了,正因公主仁慈為懷,才有了這樣寬大的處置。否則,大辟、腰斬的酷刑,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聽到此語,即使眾人均在震驚之中,也不由嘴角抽搐,大為難耐西域距離長安太過遙遠,為方便節制地方管理蠻夷,都護府一向有便宜行事的特權;但誅殺一國宰相畢竟不是小事,沒有你這代天巡視的帝女許可,哪里就敢一刀剁了人家的腦袋真要按正常流程交大理寺刑部定罪,犯人搞不好還能茍活個兩三年
失算了,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唐朝公主看起來嬌滴滴養尊處優,但儼然還是天可汗的血脈
姓李的人都這么狠的嗎
當然,最關鍵的是,錦盒中雖爾珠光寶氣,以金帛寶石精心裝飾了死者的頭顱,但依舊可以看到頭面處淋漓的血跡,八成是在死前遭遇了什么酷刑。
大唐的刑罰取法于大隋,雖然在定罪量刑上較為公允恰當,可一旦涉及到大逆不道的罪行,那處置的思路就漸漸變得有點不大正常了這么說吧,與大逆有關的律條多半是在隋煬帝后期修訂的,以煬皇帝晚年那盜賊蜂起而神志近乎癲狂的狀態,他會為反賊預備下什么不可思議的折磨,那簡直是用腳后跟都能猜想出來。
所謂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被大唐的刑具挨個伺候一遍之后,這位焉耆國的宰相恐怕是攀咬牽連不顧一切,能把大半個西域的貴族都給牽扯下去
所以理所當然的,在場所有人的臉都變綠了。
顯然,雖說大唐天子口口聲聲仁義道德,但西域的蠻夷也不是傻的。人家雖然沒有漢人那冥頑不靈對歷史近乎于變態的癡迷,但好歹也有自己口口相傳的回憶。大唐李二陛下天天自稱漢家天子漢家天子,真當蠻夷們不記得上一個漢家天子一言不合便發送衛青霍去病的豐功偉績了么
當然大唐是沒有衛青霍去病了,但大唐可有李衛公與尉遲敬德。對于散居西域的各蕞爾小國來說,這種活得太長的名將簡直比噩夢還可怕。
上午的陽光燦爛而又熱烈,但國王豪貴們直勾勾看著錦盒絲毫不敢眨眼,盒中那帶血的頭顱在光影里搖曳朦朧,儼然已經變成自己的面容。反倒是隴右的豪強世家神色凜然垂目肅立,表情卻要鎮定得多。畢竟,無論如何計算血脈親疏,他們隴右大族都與中原藕斷絲連不可分割,是實打實的華夏苗裔世家姻親。公主與都護府當然可以輕而易舉的誅殺蠻夷,但要清洗真正的朝中“自己人”,那勢力還遠遠不及。
調兵包圍偏殿搞個鴻門宴料想長樂公主也沒這么瘋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