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對于諸如西域之類的小國來說,服從外力不是什么羞恥的事,也不會危害自己的根本。”李孝恭總結道“反正不會被外力吞并,低一低頭其實也沒什么說實話,西域也罷、漠北也罷,如匈奴鮮卑柔然突厥等強盛的部族來了又去,反倒是這些小國屹立千年,始終不倒。在彼等看來,大唐又何嘗不是另一個來了又去的外人呢按天幕的說法,這是所謂的生存智慧,其實無足指摘,也不必為它們感到羞恥。”
“但是公主,中原的形勢,就完全不同了。”
李孝恭手指向下,移至廣闊豐美的中原。這是整片輿圖中真真正正的肥地沃地應許之地,不但土壤蔓延起伏盡皆在充足的雨水陽光籠罩之下,而且彼此之間毫無隔斷,一往而去宜居帶彼此相連,即使最封閉的巴蜀盆地,亦有漢中小道及長江水流彼此勾連,充分保證了不同區域內人力物力自然的交通與流動。
但也正因為這毫無阻礙的溝通,才凸顯出中原腹地相較于四周最大的獨特之處。如果說西域漠北有天然的隔斷割裂,那么中原就是真正的奔馳千里,毫無阻礙。而奔馳千里毫無阻礙,也就意味著
“中原太大了。”李麗質喃喃道。
“是的,中原太大了,土地也太好了。”李孝恭語氣從容“與漠北西域相比,中原乃至江南是沒有真正的天險的。即使所謂的黃河、長江,乃至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種種關卡,都不能與周遭那種真正的隔絕與分裂相比。若以十萬大軍征伐漠北小國,縱使沿途絕無阻礙,僅僅人吃馬嚼民夫消耗,一年便要花上國庫大半的錢糧,途中病死的馬匹都是成千上萬。可若要橫渡長江一統南北呢只要能把控住淮河與荊州,再在關鍵的水戰中贏上一次,江南便是望風披靡,可以傳檄而下了至于黃河黃河連長江都不如它冬天是會結冰的。圣人當年領騎兵冬日渡河,勝仗不知道打過多少。”
“換言之,只要有稍為穩定的后方,那么黃河長江乃至中原的一切關隘都從來不是阻礙。這些關隘平日里商賈百姓往來如織,而百姓可以走的軍隊便可以走,而大軍所過之處,便是朝廷政令所及之處。只要能以軍隊時時威壓、震懾,那么同化也好,吞并也罷,都是易如反掌,可以徐徐為之的事情。”
“這叫什么喔,這叫大一統的必然趨勢想必公主已經很熟悉了。”
是的,公主當然很熟悉。大一統三個字天書翻來覆去的念,念到皇帝重臣皇子帝女全都耳朵生繭的地步,如此心心念念反復不忘,不像是在闡述什么客觀規律,反倒更像是魔怔入骨的復讀。但直到此時,天幕才終于借李孝恭之口,展示了大一統必然趨勢的緣由這主宰了華夏文明數千年的終極規律,在歷史中若隱若現無可違逆的偉大規則,終于展現了它真正的面目。
原來,原來它這樣的平實而普通。所謂光耀恢弘的終極規律,不過是地理地勢那平平無奇而左右一切的威能而已。
李麗質恍然領悟,卻又一時被這深刻冷酷的洞見怔在原地,一時做聲不得。
李孝恭并不在乎,他輕敲長幾,神色漸漸悠遠,似乎沉浸在了天書曾經的講解之中。而今的娓娓道來,不過只是轉述而已。
“所以,中原與外圍是有根本不同的。外圍的小國可以依仗距離與天險庇護自己,而中原卻絕無可能設若有兩股勢力同時于中原興起,那么他們之間便面臨著最危險的競爭。對于中土的勢力而言,一切山川河流乃至地形的阻隔都不可靠,只要兵力足夠壯盛,那么強者可以輕而易舉的吞沒弱者,完成統一。正因如此,中原不同勢力之間,往往是沒有妥協余地的即使南北朝分立數百年,兩岸也是無一日不戰,或爾南征或爾北伐,終歸要決出勝負為止。”
李麗質睫毛微微一顫。
“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她喃喃道。
“不錯,諸葛丞相此語,可謂得之”李孝恭撫掌而笑,意態悠然“中原永遠容不下偏安的勢力,一切的分裂、割據、孤立,都最終要在決戰中清算,而這決戰必然到來所以,對于一切雄踞中土的豪杰而言,他們的出路只有兩條要么橫掃一切外敵,稱雄天下;要么被外敵所橫掃,淪為圣天子的階下之鬼。生死榮枯判若云泥,偏偏期間沒有任何的緩沖,任何的中間道路。或王或死或興或滅,群雄逐鹿容不得他人在臥榻酣睡。而如西域小國一般卑躬屈膝侍奉外敵以自存那更是絕對的妄想這片土地太平整通暢了,沒有天險做阻隔,弱小者憑什么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