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叫主父偃來,再去東宮博望苑宣讀朕的旨意,讓汲公明日申時二刻來見朕。”
當皇帝的旨意曉諭內外之時,于前年獲封臨淄侯食八百戶的太子太傅汲黯正在東宮為太子講學不,與其說是“講學”,倒不如說是“聽講”。這數日以來,汲公特意延請了被征辟為太子舍人、農學博士的趙過,請他入東宮講解培育新種、改良耕作的種種體會。
農耕之事也能登東宮大雅之堂,無疑是在踐行汲公“百工百業各有其道”的新學,所謂以實事求是而求治國之道的立身法門。此舉開前所未有之先河,自然引得朝堂中嘩然一片。但嘩然歸嘩然,卻并沒有什么夠份量的指責,不過私下議論而已。
如此眾人鉗口,原因倒也很簡單東宮固然是儲位重地,但當家作主的太子而今卻才只有八歲大小;面對此八歲大小的幼兒,道德君子們有再多手腕,也實在無法上綱上線,就算懇切激烈說到了極處,皇帝只需輕描淡寫說一句話就可以將此慷慨陳詞抵消得干干凈凈所謂“小孩子不懂事,鬧著玩的”。面對著這樣絕妙擋箭牌,公卿們又能再說什么
再有,就算不是小孩,這太子的帳也實在是不好算的當年尚在東宮的棋圣孝景皇帝陛下還曾一棋盤將吳王太子的腦殼給掀了呢,那不也無可如何么
而驟然榮膺寵命、特蒙東宮召見的趙過,就真正是此生意料不到的狂喜了。他雖然也曾受業讀書,但在經術策論上并不出彩,實在難以望董仲舒主父偃等人之項背,而平生所長者,卻是并不為朝廷所推崇的農耕之學,與“獨尊儒術”的方針實在格格不入;要不是汲大夫公然倡導“唯才是舉”、“日用即道”,趙過此生恐怕都不會有被征辟任用,乃至面見東宮的機會。
趙過感此知遇之恩,自然是要肝腦涂地,以報圣主;但東宮交付給他的任務,卻頗為怪異,竟是讓他在博望苑開辟的所謂“實驗田”中,演練他積年所學的一切農學見識,展示新的耕作之法。而整個演練的流程,則是復雜詳細瑣碎到了極致既要擬定實驗的計劃、安排記錄的人手,又要額外設置什么“實驗對照組”、排除干擾因素,還額外自太學延請了數位精于算學的博士,負責在作物收獲之后搞什么“統計”。
不過是種一種地而已,至于么
農耕上的實驗可不是好開展的。趙過整整在試驗田中泡了兩年,才終于略有小成,撈到個能向皇太子當面匯報的機會。而在整理總結之時,當日那細密流程的好處,才逐步展現了出來不同于古籍中在記錄農家密典時的含糊朦朧措辭不清,實驗的整個來龍去脈及最終結果都展現得清楚明白、一絲不亂,再無一點反駁質疑的余地。如此準確詳細,超越前賢何止百倍
趙過可是能獨自開發出代田法與耦犁的狠人,貨真價實的上古科研鼻祖,自然是一上手便體察到了此流程開天辟地、非同凡響的重大意義;因此百口稱許,推崇備至,在太子面前洋洋灑灑夸美不盡,以至于年方十歲的太子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竟忍不住回頭問正襟危坐的太子太傅汲公
“太傅,這便是所謂的夸大逢迎么我聽聞東方學士也擅長此等措辭。”
正在竭力措辭的趙過
汲公于軟墊上微微欠身,而后一板一眼的開口。
“并非逢迎,殿下。若以實際而論,這些話的力度恐怕還尚且不夠。趙舍人所用的流程,豈止是這一點好處而已它將來必定發揚光大,恐怕會有莫大的變革。”
太子仔細看著自己的老師,神色都多了茫然。
“太傅的贊許,居然如此之高么”他喃喃道“這套這套流程似乎并無出奇之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