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此重臣盛怒,黃生膽氣立衰,但反應過來后終究不解“就算就算霍去病投入新學門下,又能有何作為霍氏又不是什么經術名門,幸臣外戚,攀緣僥幸而已”
“幸臣,外戚”大概受驚過甚,公孫弘不怒反笑,只是語氣頗為怪異“你是說奔襲千里絕域,一戰討滅西域的幸臣;還是說斬首數千,累功無可計算的外戚經術名門,經術名門不錯,霍家倒真是奴婢出身,只是咱們這位天子的曾祖,而今大漢皇統的奠基之君,不也只是秦末的亭長而已么嘿嘿,當日高祖手握百萬兵,縱使在叔孫通的儒冠中公然便溺,叔孫博士亦唯有忍耐而已。而今的霍家倒未必有高祖的能耐,但要料理公羊派,卻實在是太綽綽有余了”
說到此處,他也不再掩飾,徑直拂袖而起,音色卻急轉直下,竟隱隱露出了聲色俱厲的味道
“尊駕為何不動腦子想一想能橫掃異域的將帥在軍中是怎樣的威望霍去病若師事新學,隨他出征的將領少說有一多半都要傾向新學;他若再領兵出征而克成大功,則漢軍上下便盡是新學的天地到時候你們怎么爭,你們怎么爭拿著筆桿子與火藥長劍皮甲去爭嗎”
這一番話傾瀉而下氣勢凌厲,砸得黃生暈頭轉向幾近反應不能,囁嚅半晌,只能以本能擠出兩個字來
“陛下”
果然是讀書讀得腦門子進水的腐儒,都到了這個地步,居然還妄想著靠皇權來翻盤。公孫弘兩眼一翻,再也不想留任何體面
“是的,陛下。”他冷冷道“陛下肯定是愛公羊派愛得無法自拔,所以寧愿違背數十萬士卒意愿,也要打擊新學,維護舊學。”
你當你是人見人愛的學術瑪麗蘇呢不知道漢家的皇帝有多么涼薄么
黃生緩慢眨眼,總算從方才聲色俱厲不容喘息的連番質問中喘過氣來。他勉強轉動大腦,仔細思索片刻,終于找出了這一串質問中的盲點
“可當日,當日衛大將軍不也曾親近新學。”
不錯,數年前擬定新學之初,不要說衛青曾奉命參贊機要,就連公孫弘鐵桿的公羊派公孫弘,不也曾為陛下盡過綿薄之力,有那么一份功勛么
不過說實話,當年公孫弘之所以全力輔助汲黯擬定學說,本意不過是要借此打擊董仲舒而已;但董仲舒的天人感應固然一敗涂地,得漁翁之利的卻居然是這什么“日用即道”、“不拘一格”的新學自元朔改元以來短短不過數年,,誰特么又能未卜先知,猜到自己當年東拼西湊無意養出的學問,會是如此席卷天下的怪物
即使公孫丞相當日最樂觀的想象,也不過是覺得這學問能在五十年后盛行中原而已反正那時公孫氏已然一抔黃土,又何足為慮
大意了呀
黃生這句話或許只是出自無意,但公孫弘聽者有心,臉色卻不由微微一僵。于是沉吟之間,連最后的溫厚也沒有了
“大將軍也是尋常可以比擬的么衛將軍持重謹慎若古人,無旨從不過問政務,他再如何親近新學,也不過是一己的好惡而已,何足道哉但現在的票姚校尉,奉旨督管的是天子近衛,上苑羽林羽林軍中的郎官不計其數,都不必霍去病再去引導什么,只要有一半的受影響而倒向新學,將來的朝局便是不問可知,將來公羊派的結局也是不問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