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慶的眉頭微微顫動,終于低聲開口
太傅是說
“雖然說一動不如一靜,但太子要是選了守之以靜的道路,那實在不必大動干戈,讓石少傅來告知我這個病夫。”汲黯幽幽嘆氣“再說了,東宮再如何沉著鎮靜,他畢竟也是姓劉啊”
自高皇帝以降,姓劉的有幾個安分守己聽天由命的更不必說當今皇帝的愛子
汲公身處局中,思路尤為敏捷,僅從石慶轉告的諸多細節之中,便敏銳察覺了事情的關竅皇帝固然對種種抉擇猶豫不決,但內心未嘗沒有不可言說的傾向,否則又何必要咨詢于年幼氣盛,少壯不知世事的太子
一個尚未見識過權力最猙獰面目的意氣少年郎會做出何等的選擇,難道還很難猜嗎
不過,皇帝特意要讓太子做決斷,除了考核繼承人以外,恐怕還是要為胸中那被權謀詭計陰毒謀算所阻遏的熱血,稍稍留一點喘息的余地吧。
身為天子,能放縱到這一步,大概也就是至尊的極限了。這種種委婉曲折的隱秘自然不必告知石少傅。汲黯只是搖了搖頭
“事秘難知,多言賈禍,石少傅實在不宜追究得太深。將來縣官若有驅遣,謹奉如命即可。”
這是顧慮萬石君家風篤實敦厚,委實不能攪和進詭秘難言的中,因此委婉給出的建議。石少傅雖然并無翻云覆雨淵深高明的手腕,但還是相當之聽勸的,聞言連連點頭,奉命唯謹,卻又小聲開口
汲公,太子還要讓我帶去回話
汲公微微沉吟,語氣沉緩
“也沒有什么別的好說,只是盼望殿下能知曉輕重緩急而已既然已經做出了抉擇,那么便不可再回頭。將來大動干戈之時,東宮也絕不能置身事外不過數年之間,朝廷必定要多事了。
既然已經選擇了“動”,那么革新一往無前,再無回環的余地,從此摧枯拉朽攻堅破難,不知將有幾多磨折;這樣的動蕩風波來回拉鋸,正是天下一切革舊鼎新所不可逃避的難題,也不出乎石少傅的意料之外。但汲公居然斬釘截鐵,要東宮不能“置身事外”,這態度就未免令石慶既驚且疑了
“子議父政,似乎不符合春秋的大義”
自然,什么春秋
與否不過是托辭,真正令石少傅驚懼不安者,卻是東宮群臣早已有之的定論自古強主的太子最為難堪,而當今天子又實在是強勢果決得匪夷所思,決不能稍摟其鋒芒,因此太子依違其中,只能是安分守時韜光養晦,靜候天時而已。可如今汲公言之鑿鑿,一開口卻是要東宮“不能置身事外”作為身份敏感之至的儲君,尋常朝廷風波避之猶恐不及,而今怎么能主動沾染難道以為至尊的刀不夠鋒利么
汲公笑了一笑
少傅多慮了。一者,陛下未必會斤斤計較到如此地步,二,者東宮總該有些擔當,既然已經為君父下定決心要革新到底,如何能袖手作壁上觀這樣的事不關己,恐怕更為激起至尊的忿怒啊
汲太傅果然是數十年磨礪出的名臣,一語便指出了關竅歸根到底,變法革新是最得罪人的事情;而如今大事底定,太子既然一句話便替皇帝下定了這變法到底的決心,那便再也不是尋常局外人可比。設若畏蒽不前退縮自保,任由君父替自己沖鋒陷陣,那又是為人臣子該有的心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