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未曾與你說過什么么
上官昭儀曾奉命協助公主料理她那收養孤女的學堂,因此每三日要來往府邸料理瑣務,與太平公主的聯絡亦至為密切,自然不能以無知而推脫。她只能躬身作答
公主曾向婢子稱頌圣人厚恩,說是自知淺薄鄙陋,驟而克此重任,唯有誠惶誠恐,竭盡所能而已。
這回答滴水不漏,但圣人只是無聲笑了一笑
朕的女兒在私下也學會這一套了么狄懷英教得可真好。
這一句話不咸不淡不陰不陽,隱約感慨又隱約譏諷,是女皇一向高深莫測的作派。但短短一句,說的卻實在又是實情除了往年因處死薛紹而彼此冷落以外,皇帝與她這獨生的愛女真正是意洽而情濃,親密而近乎愛昵,與尋常母女并無差別。當日的公主出入宮廷略無避忌,不但公然向母親撒嬌撒癡、索要賞賜,更有議論女皇面首愛寵、私密內務的膽氣。那一份親近與放肆,又何嘗不是女皇難以割舍的情愫
但而今政局變動、身不由己,昔年放肆無忌的愛女,終于也要戰戰兢兢,如屢薄冰,開口閉口,“臣太平公主李”了
這短短一句感慨,既然牽涉宰相又牽涉公主,原本不應該是一個宮廷女官所能輕易接口。但上官昭儀沉思少許,依舊是輕聲勸諫,語氣平緩
陛下,近則狎,狎則易生怨,君臣相處之道,本應各有持守。
如若太平公主僅僅是皇帝的愛女,那么一切親密狎昵都不為越矩;可一旦套上了“權同聽政”、“奉命巡視”的帽子,那便不得不恪守君臣的禮節了。否則依仗身份而肆無忌憚,將來一旦觸犯忌諱,招致的禍患必然不可計量。
畢竟,禮法這種東西,往往既是約束,又是保護,絕非輕易可以逾越。
再說,太平公主奉命理政,不是完全出乎于皇帝的意旨么既而是圣上的意旨,又何必做此無用的嗟嘆與感慨,乃至于歸罪他人狄相公為公主講述君臣相處的禮節,不過是盡了做宰相的職責而已,委實是承擔不起女皇這份莫名其妙的喟嘆。
至尊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聆聽勸諫后只是微微一笑,神色自若
這是當然的道理。不過,狄公不辭辛苦教誨公主,為的到底是朕的旨意,還是公主的姓氏呢
大概是獨處時放松而又清閑,女皇的話題不知不覺往外一拐,又偏到了某些碰都不能碰的話題,以至于垂手聆聽的上官婉兒嘴角抽搐,縱使千般百般玲瓏心肝,也實在借不住這天馬行空而奇峰突起的一問。
什么叫為了公主的姓氏
顯然,君臣之間心知肚明彼此默契,都知道狄仁杰真正的傾向是什么;所謂“我乃唐家老臣”,狄懷英歸根結底究其本心,決計是不擇不扣赤膽忠心的李唐舊人。他之所以愿意與皇帝虛與委蛇相互敷衍,不過是要借此朝堂的地位為埋伏,伺機光復李唐自高祖太宗至高宗的舊日基業而已。這樣的人物奉命教誨公主,為的究竟是什么,難道很難猜測么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絲毫未曾掩飾的傾向,狄懷英的某些舉止才不能不引發莫名的疑竇內衛的奏報中言之鑿鑿,稱他勸說公主“以柔克剛”、“以弱勝強”,挑選學堂中身世清白、毫無背景的孤女,為隨行的扈從。而這一番說辭微言大義,固然是鞭辟入里渾無瑕疵,恰
到好處的迎合了皇帝的心思;但稍一揣摩狄相公的本心,又何嘗沒有不能言說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