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術以弱制強,至尊固然需要一支身份干凈而無依無靠的政治力量來制衡朝局;可一旦龍馭上賓宮車宴駕,真到了朝野龍爭虎斗之時,這點身世清白卻深刻參與機要政務的力量,未必不會是翻盤的關鍵太平公主的勢力太過孱弱淺薄,不能自立于朝堂,必須得依附更為強盛深厚的底盤,至關緊要的助力。而公主又能為誰助力呢
她畢竟是姓李啊。
一念及此,狄公的謀算,便算是昭然若揭了。
當然,如若太平公主有她母親的才氣,未嘗不能在這朝野大臣蓄意的縱容中縱橫捭閨,借助爭奪儲位的敏感時機擴充力量站穩腳跟,打亂一切李武相爭的命局,而謀劃到某些超乎意料的東西。
不過,想想自己女兒的那點政治素質,女皇也只能悠悠付之一嘆而已了。
而今朝堂多事,與狄公等溫和復唐派的合作絕不能終止;因此至尊點到為止,僅僅稍微暗示了一點對宰相們政治傾向的不滿,便順理成章岔開話題,談及了近日內衛自洛陽、長安收到的線報。
而今新政伊始,京畿安穩至關緊要,皇帝為此廣布眼線收攬間人,每日收攬的情報車載斗量、莫可計算,縱使再如何焚膏繼晷,也不能料理百中之一。也正因如此,上官婉兒才榮膺寵命,除每日奉命草詔修訂制誥以外,便要以宮廷女官的身份整理某些無甚緊要的都城消息,撰寫簡報稟告圣上。而上官氏本為宰相苗裔,聰穎絕倫冠絕后宮,每每能從無聲細微之處窺探緊要把握關節,所言所述盡皆稱旨,無不吻合皇帝最隱秘真切的心思。也正是憑著這份老辣獨到逢迎圣意的本事,上官婉兒才能青云直上略無窒遏,短短數年間竟由才人而至昭儀,真正是天下未曾有的異數。
而今日議論兩京事務,上官昭儀的發揮依舊穩定。雖然先前被皇帝那天外飛仙近乎于匪夷所思的奇特話題搞得精神稍有恍惚,但而今收攝心神,稍稍回憶以后,依舊是通宵流暢,明白無礙。她先是稍稍總結了長安洛陽這一月以來的柴價、米價;而后轉述都城市井中此起彼伏的鄉野輿論,尤為重視者,則是關中百姓對而今“新政”的觀感所謂天下要沖,集于關隴,只要京畿要地的新政能夠推行平穩,局勢便算是安定了泰半。
不過,今日的陳述卻未免有些微妙。都城百姓的消息從來是最為靈
通,數日前皇帝剛剛透露要派遣欽使巡視關中水利的意愿,數日內街頭巷尾便已議論紛紛,雖爾奇談議論莫衷一是,但話鋒卻大多與新政不利。雖然上官婉兒百般措辭巧為掩飾,但轉述時那種市井小民特有的直率尖刻與放肆大膽卻真正是揮之不去,哪怕含糊中稍有提及,都刺得一旁隨侍的女官們頭皮發麻,捧著銅鏡拂塵金盆不知所以,唯有以眼觀鼻而已。
但皇帝靜靜聽完,面上卻并沒有什么喜怒
百姓竟疑慮至此么
此語一出,縱使上官昭儀都一時失語百姓怎能不“疑慮至此”垂拱年間圣母神皇也曾興起大獄要革新吏治,屢屢下詔令百姓檢舉奸佞,但如此矯飾偽作百般掩蓋,卻不過是為了清洗叛逆打壓異己,以酷吏彈壓一切妄圖挑戰武周易姓的逆臣;而酷吏橫行攀緣羅織,被牽扯入局中的平民黔首更
是不知凡幾。而今故技重施往日重來,都城百姓但凡不是癡呆,怎么能不猜測皇帝的用意
圣旨說什么“新政”、“與民更始”,京城黔首未必明白;可一旦提及“蕩清吏治”、“革除積弊”,那人家可是再清楚不過了。
說吧,又要整誰了
自然,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絕不能自上官昭儀的口中露出。她只能垂手斂眉,輕聲細語的委婉勸慰
百姓們見識不多,不能體諒陛下高居九宸的難處,一時妄自揣度,那也是有的
女皇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