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行軍風塵簌簌,謝蘊的脊背依舊筆直。
他看著雙親的臉龐,在西北的滿腹疑惑,卻一個字也問不出。只因有更大的事占據了全部心神,如一把利刃插入心臟,觸之即痛。
“我有一事,想拜托于娘。”修長如玉的手一瞬捏緊。
長公主問“什么”
謝蘊清寒的雙眸闔上,蓋住眼底痛色“請娘為我相看淑女。”
“什么”淮安王大叫。
“什么什么”長公主忙拍了拍丈夫的手。
轉頭對謝蘊說道“就這點小事,你跟娘說一聲就行了,哪兒用得著拜托咱們母子何時這么生疏了”
到了傍晚,長公主回到自己房中,卻一改面色為愁容“蘊兒去了西北,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就想娶妻了”
“哈,原來夫人也不知道。”淮安王冷笑“我白天要問,你還不讓。”
“這種事能當面問么你以為人人都是你,一根直腸子,半點事都藏不住。”長公主睨了丈夫一眼。
“蘊兒那孩子玲瓏心思,時常連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旋即又是嘆息一聲“你說這叫什么事。從前天天盼著他娶妻,他倒是把上門的冰人都拒了。這下他松了口,我卻不敢隨意相看了。”
淮安王道“他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不好意思開口,才讓你去相看,到時候順水推舟同意”
忽地,長公主想起兩枚失蹤的玉佩,福至心靈道“有理”
京中適齡女子的名姓,一連串浮現在長公主的腦中。周尚書的二女、陳詹事的妹妹、還有晁尚書的三女
她將這些名字心底都過了一遍,口中喃喃道“到底是誰呢”
謝蘊從廊下經過,清風將父母揣測的私語送入他耳畔。
唇畔不由泛起一絲苦笑。
真相遠比這更加難堪。若是告知雙親,他們會如何看待自己
世子的出云居迎來了歸家的主人。婢女們十分勤謹著服侍,將臥房打掃得不染塵垢。薄衾之上熏了好聞的安神香。
謝蘊洗漱完后,平躺于榻上。羈旅苦役的疲憊漫過全身,把他不講道理地往夢境中拖去。
縱使陷入夢中,他的睡相依舊板正,平鋪于瓷枕上的墨發一絲不亂。
他又夢到了阿嫵。
那是個很淺的夢,一切皆是含混的,唯獨一個女子真切而清晰。
她好似走在混亂的長街之上,被小販背上亮晶晶的糖葫蘆吸引了目光,思量了片刻,掏出幾串銅板買了一串。
謝蘊欲走上前去,卻發現自己被捆縛在原地,半點動彈不得。
他只能喊他的名字“唐姑娘”
對女子似是聽見他的聲音,沾了冰糖的朱唇微微發亮,沖著他嫣然而笑“世子。怎么又看見你了我們真的好有緣。”
她含桃的頰邊攢出清甜的梨渦“不過,世子你還沒聽說嗎我現在不是唐姑娘了。”
“我已經嫁人啦,世子你可以叫我陳夫人。”
不知何處傳來碎裂的聲音,夢被徹底擊潰。謝蘊乍然從榻間起身,榻邊的一柱安神香才燒了一半。
換算下來,他只睡了半個時辰。
泛白的月牙掛在天邊,不過戌時,出云居已是悄寂一片。所有人都知道世子在休息,無人敢出聲打擾。
月波搖落散在池中,滿院的波光粼粼。
清寂的夜,最能蠱惑人心底的。
謝蘊閉著眼,勾畫出夢中消失的片影,終于喚出心底藏了許久的名字“唐姑娘。”
“阿嫵。”
他忽地起身,穿戴好衣物,朝雙親的院中走去。
他想用娶妻的責任來斬斷心意,卻渾然忘了,那個被娶進門,卻無法真心以待的女子,該有多無辜。
既自詡為君子,克己守禮,更當忠于己心,不容動搖。
謝蘊之妻,唯有一人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