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知道,凡事有一便有一有三。
可她親我的時候,我還是無法心平氣和。
我一向是個識時務的人,哪怕父親害死我的姐姐兄長,我都可以偽裝出乖巧的模樣,一邊低三下氣討好父親,一邊暗中尋著解藥。
甚至于在得知父親母親的計劃時,我可以按捺不動,在老鬼王面前蟄伏半年之久。
而此時,我明明是為了安撫下她的情緒才任由她放肆,心跳卻不可遏制的狂跳著,好似有千軍萬馬在我心口揚塵奔騰。
我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只好闔上眼裝睡,但裝著裝著,竟也真的在她懷里睡了過去。
上一次睡得這樣沉,還是因為醉了酒。
我總是提心吊膽的活著,每一時每一刻都緊繃著神經。就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并不防備她。
這一覺睡到翌日天蒙蒙亮的時候,我睜開眼,身旁卻沒了知渺的身影。
我仍是動彈不得,但與她緊挨著一宿,體內的毒性好似又減弱了些,幾乎感覺不到疼痛了。
我下意識追尋著她的身影,可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空蕩。
我忍不住胡思亂想,想她去了何處,想她是不是被山上的豺狼虎豹叼走了,想她會不會半夜睡覺打滾落到了水里被沖走了。
想著想著,我便意識到,我竟然在擔心她。
知渺對于我而言,不過是一個相處了兩三日的陌生人。我對著朝夕相處十幾載的骨肉血親尚且可以下毒手,卻對著一只本應該下肚的小花妖生出了牽掛。
這并不合理,可它還是順理成章的發生了。
就在我失神之際,遠處傳來聲響。
是知渺。
她用衣裙兜著一袋子果子,赤著足,踏在翻滾的草浪中,迎著金燦燦的曦光,在萬籟俱寂的晨曦之下,向我奔跑而來。
就在我失神之際,知渺已經停在了我面前,氣喘吁吁叉著腰,將裙子里兜住的果子嘩啦啦倒在了草地里。
她彎著眼眸“班十七,吃果子。”
我時常聽到旁人喚我的名字,可沒有一次,如此刻聽到這個名字從她齒間吐出時這樣恍神。
我怔了一瞬,回過神,看到地上散落的果子,皆是被人咬了一小口的模樣,不由疑惑道“這果子都是你咬的”
“嗯”知渺伸手拿了一只果子,指著上面的牙印,“昨日吃了溪邊的果子后,我覺得肚子疼,我想那果子應該有毒。我剛剛去摘果子,也不知道哪個有毒,哪個沒毒,便都咬了一口。”
她將果子拿到我嘴邊“這些是沒毒的果子,你可以放心吃”
她微微蜷曲的手指抵在我的唇畔,看著她煞白含笑的小臉,我沉默起來。
我還以為她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可她也懂得有毒沒毒。
明明懂得,她卻絲毫不懷疑我昨日讓她吃毒果子的用心,更不曾怪我。
甚至于,她還怕我也吃到毒果子,將采摘到的果子都咬了一遍,以身試毒。
我從未見過這樣癡傻的女子。
若我能動彈,我定要將她手里的果子打飛出去,再問一問她,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蠢笨。
可我不能動,所以我也只是想了想,便張開了嘴,就著她的手,一口一口咀嚼著酸澀的果子。
我一邊吃一邊想,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難吃的果子。
我一邊吃一邊想,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傻而不自知的女子。
但世上就是有這樣難吃的果子。
等喂我吃完了一顆果子,知渺用手背擦了擦我嘴角迸濺出來的汁液。
她的手有些涼,似是清晨草葉上抽出的新露,染著一絲寒意。
縱使如此,我還是從她手上感受到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