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四個月的時間在那兒隔著,太子妃如今身懷六甲,已經七月,待到她生產之日,想來便是陰謀發動之時,甚至在皇甫文的料想之中,因此喪命,才是尋常。
可如此一來,問題就出現了。
他怎么能未卜先知,料到太子妃生產的時候會出問題
若是后宮傾軋,妻妾之爭,沒道理樓氏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卻一清二楚的。
要說一個六歲小兒能越過母親,動用人手去害死一朝儲妃,未免是天方夜譚
更別說他好像很有把握樓氏只要熬過這段時間,境遇就會有所好轉皇帝不知道別人,還不知道自己嗎
樓氏是被自己親自下令廢黜名位,趕出宮去的,又怎么可能自打嘴巴,再去加恩于她
樓家的家世,可沒太子妃那么顯赫,不像是能立下不世之功,因此加恩到女兒身上的樣子
因為皇甫文而加恩于她
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不過是東宮庶孫,別說太子妃腹中還有一個皇孫,就算是運道不濟,母子俱亡,他上邊也還有一個禮法和齒序都能碾壓他的嫡長兄
皇甫文憑什么出頭,又憑什么寬撫樓氏,只需靜待數月,便可功成
皇帝心下不解,為之困惑,一縷冷風順著半掀開的轎簾涌入轎內,激的他打個寒顫,電光火石之間,近乎悚然的想到了一個可能。
皇甫文想要在東宮出頭,單純只是太子妃薨了當然不夠,但若是皇長孫也一并薨了呢
到那時,他便是東宮年紀最長、也是最有可能長成的子嗣,自己即便不喜這個孫兒,為了大局,怕不是也要有所恩待
皇帝被這個猜測驚出了一身冷汗,起初覺得是無稽之談,再對照著皇甫文的說辭想想,又覺得兩相對比,竟是嚴絲合縫
可如此一來,新的問題就出現了。
皇甫文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總不能是他一個才六歲的稚子,自信能夠瞞過所有人,在東宮挑動風云,害死太子妃和皇長孫吧
皇帝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良久之后,終于喚了心腹過來“替朕去做一件事。”
相聚的時間,總歸是短暫的。
朱允炆拉著樓氏的手依依不舍,樓氏又何嘗不是千叮嚀萬囑咐
待到時辰到了,母子倆含淚道了珍重,就此分別。
朱允炆來的時候滿心焦躁,肚腹之內仿佛燃燒著一團火。
此時折返回去,那團火卻已經燒到盡頭,內里雖然還殘存著些許余溫,外邊兒卻已經是蒼白色的灰燼和煙塵,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很要緊的東西。
朱允炆不再急著回到東宮,而是放慢步子,徐徐前行。
走到一半兒,便不由得打個冷戰,抱緊了手臂。
他出來的時候太急,穿的是內殿里用的衣裳,沒披大氅,午夜的寒風一起,便覺得有些冷了。
內侍趕忙脫了外衣給他,卻被朱允炆制止。
“不必了,”他說“冷一點好啊。”
起碼能叫人清醒。
如是走到半路,朱允炆一行人就被乾清宮的人給截下了。
為首的內侍乃是皇帝心腹,溫聲細語道“皇孫原來在這兒,可是叫奴婢好找。皇爺聽說您去送樓側妃,很是嘉許您的孝道,特意打發奴婢過來,請您過去敘話”
朱允炆聽得怔住,原本幾近于枯槁的內心陡然煥發出了勃勃生機
他神情謙和,順著內侍的話,進一步加深自己的人設“樓庶人再如何有不妥之處,到底也是我的母親,生身之恩大過天,我為人子,又怎么能不來相送”
內侍笑著贊許幾句,便引著他往乾清宮去了。
夜色已深,秋聲呼嘯,寒風毫不留情的刮在臉上身上,朱允炆卻已經不覺得冷了,唯有無窮無盡的熱度,從乾清宮這座至高寶殿傳來,一寸寸溫暖著他的五臟六腑,滋養著他瘋狂生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