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夢并非法家學派出身,甚至于因為治黃老,對于法家的嚴苛有些抵觸,但是他身上有個極大的優點,全然的中和掉了這個表面上看起來的缺點。
那就是“和”,亦或者說中庸。
百家的學說他都懂一點,也都能夠有所接納,比起動輒對這不同學派叫囂“異端”,喊打喊殺的那批人來說,他要更柔和,且又不乏堅韌之處。
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或許他所做出的這種選擇,本身就是黃老之道的精髓。
嬴政的寢殿里有一面山水屏風,煙波水淼,上有青天。
他親自提筆,在上邊寫了朱夢的名字。
第二日起身洗漱之后,同全淑儀道了一聲,便又往弘文館去了。
朱夢仍舊盤桓于此,見到他之后也是欣喜,二人接著昨日的話頭繼續講談,卻聽見外邊不知怎的,忽然人聲鼎沸起來。
弘文館并不禁止入館之人討論言談,但前提是要往靜室去,進門的前廳乃至于翻書的正堂,都是要求盡量保持安靜的。
二人對視一眼,步出靜室,便聽喧囂之聲愈發盛了,再仔細一聽,才知道是有幾家學子在此論戰。
儒家派出的是曾子的后人子安先生,法家來人乃是當朝首相江茂琰的弟子衛濛,黃老學派來的則是宿老之一梅石公。
這幾人在當世俱是鼎鼎大名,以至于弘文館甚至于暫停了今天上午的觀書,專門給他們騰出場地來進行這場辯論。
嬴政帶著朱夢上了二樓周國的皇子,這點特權還是有的。
昨日分別之后,朱夢大抵也有所打探,甚至于隱約猜到了這位容貌異常俊美的少年是誰,此刻竟也不曾顯露訝色。
拾級而上的時候,二人聽見主持辯論的禮官震聲開口“今日之辯解,無關乎門戶之見、學派之分,乃是慮世事之變,討正法之本,求使民之道1”
略微說了幾句轉場的話,便是法家弟子衛濛在周國這個法家大本營,以半個東道主的身份瘋狂的輸出。
“國有禮、有樂、有詩、有書、有善、有修、有孝、有弟、有廉、有辯。國有十者,上無使戰,必削至亡;國無十者,上有使戰,必興至王2”
為什么要在輸出二字之前,加上“瘋狂”這個形容詞
因為衛濛,亦或者說法家在這方面的思想的確相當極端。
他說的那段話,翻譯的通俗一些,就是
國家有禮、樂、詩、書、仁善、賢良、孝敬父母、尊重兄長、廉潔、智慧。
國家一旦有了這十樣東西,就算國君不讓民眾去打仗,國家也一定會被削弱,乃至于滅亡
而如果國家沒有這十樣東西,即便君主讓民眾去打仗,國家也一定會興旺,乃至于稱霸天下
看見了嗎
禮、樂也好,詩、書也好,乃至于后邊的六種德行,都是儒家所提倡尊崇的,甚至可以說是儒家的思想核心,但在法家眼里,一旦國家出現了這么東西,那就徹底完蛋了
這跟直接指著儒家的鼻子說“你們就是一群一文不值的垃圾,修習儒學的人從到靈魂,全他媽腐朽成渣了,對國家沒一點逼用”有什么區別
倘若只是否定一點,那儒家或許還有可能修修改改。
但你否定的這么徹底,幾乎把儒家尊崇的所有內核都給否了,一旦低頭,儒家直接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你就說換你是儒生,該不該跟法家互扯頭花到死吧
這還沒完呢
“國大民眾,不淫于言,則民樸壹。民樸壹,則官爵不可巧而取也3”
這話的意思是
國家的土地廣闊,民眾諸多,不讓空洞無物的言論重讀肆虐,那么民眾就會專心于耕種和外戰,民眾專心于耕種和外戰,那官爵就不能靠花言巧語重讀來獲得。
老陰陽怪氣了。
嬴政聽到這有些熟悉的言論,不禁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