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默默不語,忽覺自己對這個小孩子有些殘忍,取了手絹,去擦她的眼淚,終是不忍:“好吧”人終究是社會關系的產物,一個又一個跟她有關系的人,像縱橫的樹根,把她真正拉在這片土地里。
阿昭仿佛不敢置信,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倒是沒有再叫一聲娘親,只乖巧地坐起來,自己吃了兩口魚片粥,便把那碗藥給全喝了,吃了兩個小明府饅頭、一碗粥,沖林容亮了亮干凈的碗底,道:“我吃飽了。”
林容嗯一聲,摸摸她的頭發,又是汗又是油,有些竟打結,吩咐翠禽:“你去廚下提了熱水來,我替她洗一洗。”
阿昭仰頭問:“可是爹爹說,我們陸氏自來的養身之道,生病的時候不能沾水的。”
林容哼一聲:“他自己尚且做不到呢”這才想起陸慎來,望了望翠禽,聽她回稟:“縣主,聽幫傭的說,傍晚時候,張老先生從江州回來了,請了君侯去說話,還叫了酒菜進去,相談甚歡的樣子。”
林容聽了越發生氣,女兒生病發熱,他倒同旁人相談甚歡。又費解,他怎么同一個大夫相談甚歡的,能有什么事相談甚歡
不多時,林容替女兒洗完,擦干頭發,哄她睡著了,翠禽進來回話:“縣主,張老先生又叫了三壇酒進去,這么喝,是不是不大好沉硯方才托奴婢進來傳話,說君侯這幾日是忌酒的,縣主是不是去勸一勸才好”
林容只恍若未聞,道:“去睡吧,不必管這些閑事。”
她偏頭歪著,緩緩替女兒打扇,到底是累了,不過一刻鐘便沉沉睡去。不知何許時辰,忽聽得外面沉沉的腳步聲,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來,又聽得咚的一聲,繡凳倒地的聲音。并沒有見人進來,似是醉酒跌倒了,好半天沒有動靜。
林容坐起來,略掀開垂帳,隔得這么遠,仍有酒氣浮過來,也不知喝了多少。她坐著靜靜聽了一會兒,似連呼吸聲也沒有,還隱隱有血腥氣飄來。古代的烈酒有限,酒精中毒的倒是不常見,只醉酒后叫嘔吐物堵住氣管,閉氣而去的,很是不少。
林容披衣起身,持著一盞銅燭臺,掀開幔帳,往外間而去。剛繞過屏風,那股酒氣、血腥氣便越發濃烈,再往前步,便見陸慎臥在一春榻上,頭朝下,整個人仿佛撅著一般,細細瞧去,連胸口似乎也無起伏的呼吸。
林容忙放下燭臺,坐到榻邊,伸手將他的腦袋撫正,曲指去探鼻息,忽見陸慎緩緩睜開眼睛,二人四目相對,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林容沉了臉,正想起身,卻叫陸慎握住指尖,一雙眼睛像幽深的寒潭,聲音帶著些醉酒后的迷離,微微嘆氣:“我原以為,你不會出來的。”
他瞥見一旁小幾上的銅燭臺,接著道:“從前我夢見你的時候,你大多都像現在這樣,手上持著一柄青玉蓮花燭臺,涼涼地望著我,并不肯同我說話。我進一步,你便退三步,等我追到宮殿門口的時候,你早已不見了人影。我常常在想,你這樣恨我、厭惡我,在夢里也不肯同我說一句話。”
陸慎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低聲道:“你今日對阿昭說你錯了,你不該沒告訴她一聲便走了。我”
未及他說完,林容便打斷,站起身來欲走,淡淡道:“你醉了。”又朝外吩咐:“來人,喚沉硯來,扶你們主子出去。”
這醫館里是沒有丫鬟在門外值夜的規矩的,連翠禽都去歇息了,院外候著的都是陸慎的人。林容怕吵醒女兒,不敢高聲呼喊,一時并沒有人上前來回話,全都只當沒聽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