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看了眼窗外,說“外面在下雨。”
“下流彈我也陪你去。”祝楊帶著笑說。
祝楊的性格平時看似隨性,人也好說話。其實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大少爺真正決定好的事說一不二,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陸映川看著他利索地跳下床,回房間換衣服,沒再阻攔。
偏頭望著那邊正換衣服的男生,陸映川胸膛里好像有什么在融化,澆得他心頭一片濕潤柔軟。
陸映川的成長環境其實和祝楊有些微妙的相似,他在兒時也很少見到父母,即使父母雙全也和單親家庭沒什么區別。
他的父親從事科研工作,是沉默寡言的性格,本身不擅長表達任何情感,對兒子的教育以提高學習能力為主。
小時候騎在爸爸的肩膀上逛公園,陸映川沒有過那種經驗。從有記憶時,他和父親的相處模式就像是嚴厲的老師和學生。對父親要尊敬、有禮貌,教育他時聽就夠了,不需要回應。
長大后,陸映川和父親的相處已經模式化,明明是父子,說話時比職場上下屬還客氣。兒子聽話懂事、學習成績優異,從小到大幾乎沒犯過什么錯,他們父子從未帶著激烈的感情爭吵過,甚至沒有說過一句重話。
直到上輩子陸映川剛上大學第一個小長假,他放假回了趟家,表明了自己有男朋友這件事。
那個向來沉默的父親,像一顆沉默卻威力巨大的暗雷,突然炸了。仿佛觸碰到什么禁忌,陸承恩表現出了從未對家人展現過的一面,他的態度強硬而堅決,徹底變了一個人,完全無法接受兒子是同性戀這個事實。
溫清妍出差趕回家時第一輪談判已經結束了,陸承恩氣喘吁吁扔下手里的高爾夫球棍,抓著西服外套摔門而出。陸映川臉色蒼白,撐著腿緩緩站起來,一言不發回了學校。
陸映川本可以不用進行這樣的父子談判,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但作為獨生子,受了父母多年的養育之恩,并且和家人沒有過大矛盾的前提下,他不可能就這么一走了之。
這不是簡單的選擇題。
親情和愛情的矛盾從古到今都是未解的謎題,就像讓警惕保守的原住民接受奇怪異樣的外鄉客,想做到盡可能兩全,只能磨。
而那時陸映川甚至不確定,他的愛情是否是穩定的雙向選擇。在不能確定祝楊愿意和他走多久的前提下,陸映川還是為他們那縹緲不定的未來做了準備。
從大一到博士畢業進入工作,陸映川一個人默默進行這件事。
除了先前幾次的盛怒失控,陸承恩沒再動過手,逐漸恢復理智,但態度卻依舊堅決。他無法接受兒子真實的性取向,斷言到死也不會認可陸映川的男朋友。
一直無法解決的家庭問題,讓陸映川面對自己不穩定的戀情時更加小心謹慎。如果祝楊知道了他家里的態度,長期已久被他的家人反對,只會讓祝楊因為承受壓力更快清醒,結束這場早已過時乏味的游戲。
那些年看似平常的每一天,陸映川的頭頂不光有一個膨脹到炸點的氣球,氣球之上還有一層看不見的天花板,布滿密密麻麻的細針。
他一邊想辦法拆除天花板上的危險陷阱,一邊用手抵著擋住不斷下壓的針尖,小心護住那顆漂亮珍貴的氣球。
最后那幾年,看似陸映川工作后每天學校家里兩點一線,優秀地處理好了所有大小問題,像完美的社會人一樣地兼顧著工作和戀愛。
其實那張永遠冷靜從容的面孔,過著比任何人都匆忙無解的極限生活。
大學畢業那年的紀念日,陸映川自己設計,定制了一枚求婚戒指。
在餐廳里送出戒指的前一秒,他看著男朋友自在愉快的表情猶豫片刻,還是把戒指在桌下放回了褲兜。他認為祝楊會同意的概率不大,未必會愿意剛畢業就被婚姻關系捆綁。
為了增加成功率,他想,還是等到他解決完所有危機再嘗試,給祝楊一個更輕松穩妥的思考環境。
那枚戒指被陸映川藏在祝楊不會踏入的書房,每年都在紀念日那天都被帶走,深夜再原封不動般被放回原位,在黑暗無光的抽屜里乖乖等待一年后的下一個兒童節它一年一度的開箱日,跟隨他的主人進行口袋一日游。
上輩子,陸映川一個人進行著另一場游戲,名叫“概率進化論”。
估算和轉學生在一起的可能性概率,降低男朋友明天和他分手的概率,提高和男朋友走到最后的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