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怪他不肯直言,可她自己又何嘗不是遮遮掩掩,再也不能像少時那樣信任他呢。
濃云涌動,風乍起吹皺平湖,漣漪泛起時,水中一道巨影浮出水面。
那只怪影滑上岸,自地面水漬蜿蜒而上,停在了一座殿宇前。
萬穹殿。
令焰化為一道人影慢慢踱入漆黑的殿宇。
駐足于一尊高高矗立的神像前。
令焰雙眸燃出一道清幽色的焰光,須臾,神像后踱出一寬袍錦靴的男子。
令焰道“我已尋到飛花,只是,要助她奪得轉世之軀尚需時日。”
殿內擺著成千上萬盞枯燈,那錦袍男子信手踱至前,把玩著其中一盞,未語。
令焰又道“皇太孫今日為護飛花,將我引入心域,我觀他一身戾怨之氣已聚沙成塔,且無靈根護體,若非是生來仁心,加之神廟的一葉菩提珠護持,根本無法維系至今。”
那人嘴角緩緩一勾“喔”
“第三局將至,只待他失去仁愛之心,定能徹底摧毀他的救世命格,到那時,神尊大人重歸于世,飛花教主唾手可得。”
那人低聲道“是么我也迫不及待想看到,失去仁心的司圖南,會是什么樣了。”
從柳小姐隨左殊同離宮起,衛嶺始終心系于太孫殿下,令右衛率緊跟慢隨,唯恐再出岔亂。
司照處理掖息宮后續,待確認國師府為諸位伴讀所置靈符無誤后,方才回到東宮。衛嶺只看殿下神色如常,心下稍安,待進承儀殿正待說道柳扶微兩句不是,突見司照站立不穩,身手一扶,摸到他一身低熱,驚道“殿下,你燒了”
“無妨,今日遭令焰附身,些許怨氣反噬,我早已習慣,打坐片刻即可。”話雖如此,他的容色卻是肉眼可見的慘白,腳步虛浮,甚至需攙著床沿方才坐穩。
衛嶺心中不安,即問“要否請國師過來今日與往日怕是不同,柳小姐她”
司照眉睫一抬,沒有說話。
衛嶺整個人緊繃著。他本是不愿在此時再扎刀子的,但一想到左殊同把柳扶微帶走,很可能會讓殿下所有苦苦支撐至今的一切喪失殆盡,便主動請纓道“殿下,且讓我去左府帶柳小姐回來吧,茲事體大,斷不能意氣用事,想必柳小姐得聞此事始末,也不會拒絕的。”
司照搖首“若不是心甘情愿,強行留人,也無意義。”
“那該如何是好此次娶妃,陛下勢在必行,若柳小姐就此錯過,殿下與風輕的賭約豈非殿下,我若沒有記錯,那賭約是賭世間不會有人真心愛殿下,那是否可換一人我今夜,見那閨秀看殿下目光都頗是仰慕,也許只待殿下待她們好些,可另選一人”
似是被一股惡煞之氣沖撞,司照虛汗直淌,閉目合掌,久久沒有回應。衛嶺更不敢打擾,靜待良久,忽聽太孫啞聲道“但賭約,非得是我心儀之人”
衛嶺面上瞬間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凝重“那殿下你”
司照持著一葉菩提珠的右手手背上青筋凸起,每撥動一顆,都像是在壓下一寸蠢蠢欲動的罪心。
有那么一時片刻,他仿佛回到了被拔去靈根的那些日夜中身體被束縛,四肢不能觸物,眼睛不能視物,喉嚨發不出聲,或者發出了,只是聽不到。
唯一能聽到的,是黑洞洞的監牢里,風輕的一縷魂在對自己說“司圖南,一個五感終將盡失的你,怎還會有再賭一局的機會你往后余生,將看不到萬物色彩,怎能有機會去愛一個人,又怎能奢望會有一人,肯愛這樣一無所有的你認輸吧。只要認輸,我留你仁心。”
他體會過墜入地獄的絕望。
當神廟的七葉大師為他續上靈氣,給了他一條自我救贖的罪業道,告訴他圖南,欲寡故靜,人生五難本就源于五感,失之則無它求,你留在此處修你自己的佛心,無論是賭局還是凡心,皆可放下。
他想過的,再也不要墮入紅塵。
誰不是從驕陽當空,邁向西垂日暮,有佛燈作陪,埋骨青嶺,本該無憾。
直到長階之中,她的出現。
衛嶺看殿下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說什么都要請國師來,司照陡然叫住他“不妥。此事現下聲張,她就會被有心者注意到”
“殿下,你怎么到現在還在為她考慮這件事合該左殊同自己考慮,就這么不管不顧的把人帶走,被盯上不是理所當然的么”衛嶺怒極,連聲音都透著幾分寒氣,“還有柳小姐,一開始說愛慕殿下的人是她,半路逃走算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