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盧植氣血上涌,也不知道是在罵誰。“自欺欺人!”
“還是那句話,子干今日失態了。”劉寬不禁緩緩搖頭。“而且你也不必為此心憂,我因為早有預料,所以今日午后專門留了心,去面見了天子,并當場與天子直言,文琪乃是我的學生,正有意打磨于他,所以天子也是沒做更改,文琪依舊封亭候,改任邯鄲令!”
盧子干這才松了一口氣,復又看向了劉寬:“倒是文繞公先見之明讓人敬佩,文琪也確實需要打磨一二。”
劉寬緩緩搖頭,不置可否:“我非是為文琪才進此言,只是見子干氣血上頭,數十年涵養今日盡喪,不想讓你失了分寸,這才去面見天子的。”
盧植不由一滯。
“至于說文琪征伐高句麗一事。”劉寬復又言道。“子干可知道,數月前文琪曾有信與我?”
盧植愈發茫然:“莫非他在信中與你有所征詢?”
“是有所征詢,卻也不是高句麗一事,但此時回想,也不能說不是高句麗一事。”
“這倒是怪了。”盧植不由低聲嗤笑,然后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飲下。“到底怎么講?”
“文琪在信中問我的乃是張儉張元杰的事情。”劉寬從容言道。“不少人都知道張元杰這些年流落塞外,卻不曉得他正是受了公孫氏與安利號的庇護,在襄平閑居教書。”
“公孫氏與安利號勢力遍布塞外,這個我倒是早有猜度。”盧植愈發搖頭。“塞外孤懸,一家獨大,怎么可能沒牽扯!不過且不說這個,他問張儉何事?”
“他問我為何張儉昔日鋒芒畢露,今日卻又渾渾噩噩,萬事沉默?”劉寬直言不諱。
“那文繞公又是怎么答的呢?”盧植不免追問道。
“我并未直接作答,而是與他說了范滂的事情。”劉寬一邊說一邊也是不免悵然。“當日張儉望門投止,被他牽連到破家滅門的人不計其數。而同為黨人,范滂的行徑卻與張儉截然相反,下令逮捕他的詔書到了縣中,他獨自去投案,縣令想扔下自己的印綬,助他逃跑,他卻以不愿連累任何一人而情愿去死。”
“文繞公的意思是說,張儉當日年輕氣盛,連累那么多人,如今多有自責之念?”
“我不是這個意思。”劉寬緩緩搖頭道。“我想給文琪說的,乃是范滂被逮捕入洛處斬時交代給自己兒子的那兩句話。”
盧植博聞強記,所以當即恍然若失。
“范滂拜別老母后對自己兒子交代道:‘我希望你以后作惡人,可是天底下卻沒有教兒子為惡的道理;我希望你以后行善,當一個道德君子,可是我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就是做道德君子的緣故,所以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教你!’”話到此處,劉寬難得有些黯然。“于是,我在信中對文琪說,張元杰如今怕是和當日范滂差不多的,也是世道艱難,乾坤顛倒,所以不知道該教別人為善還是為惡,好在塞外所有人都跟他沒關系,可以索性不說……”
“文繞公其實是想說,你其實也和范滂一樣不知道該教他公孫文琪為善還是為惡吧?”盧植不由一聲長嘆。“為善沒有好下場,為惡卻不是老師該教的,所以你也只能在信中寫一寫別人的故事了!不過以文琪的聰慧,大概也是收到劉公你的教誨了……正如我今日也是承蒙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