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公孫珣也是凜然相對。“我且問你,十八年前可有升官要交錢的規矩?十八年前可有天下士人泰半禁錮?十八年前可有閹尹執政十余載的前科?我告訴方伯吧,如今這天下,禁錮士人憤憤難平,豪強大戶無出頭之日,百姓亦無立足之地,民怨四起,盜匪流離……從上頭看,恰是難得太平,從中間和底下看,卻是人心俱喪,上下皆怨!”
“焉至于此?!”劉焉勃然抗辯。“危言聳聽!”
“焉至于此,為天子牧守一州,”公孫珣借著酒意戲謔笑道。“更應該保護下吏這種真正憂國憂民做事之人,怎么能夠為了一個該死上一萬遍的罪人來專門找我的茬呢?又是私服潛行,又是當堂怒斥,莫不是來時受了朝中權貴的賄賂,要替王甫等人報仇?!”
“你怎么能辱我父親?!”劉焉尚未出聲,旁邊的劉范卻憤然站了起來,同時往腰間摸去。
公孫珣確實是在‘辱’劉焉!
首先,‘焉至于此’這句話就是一個拿對方名字開涮的極不禮貌舉止,僅憑這個劉范就有拔刀的理由了;其次,質疑對方政治立場……雖然真正到了劉焉這個級別的官員,跟閹宦打交道是免不了的事情,但有些話卻是不能說出來的,尤其是劉焉本人除了宗室身份外,還有著很標準的士人標簽;最后,說到底,劉焉是冀州刺史,雖然他老人家還沒有勸天子恢復州牧制度,這個官還是個六百石級別的‘小官’,但實際上卻依然是一州長吏,代表中樞生殺予奪,而公孫珣一個邯鄲令,所謂上下之別清晰無誤,此時以下犯上的嫌疑是免不了的。
所以,也就難怪劉范生氣成這個樣子。
然而,這位孝子憤然之下想要拔刀,一摸之下才陡然想起,他們父子一路上趕著驢車過來,所謂私服潛行,車子里固然藏著兩把刀防身,可此時宴會中腰中又怎么會有刀呢?
而且更可怕的是,劉范腰中無刀,堂前堂后不少人卻是配著刀的,此時聽到堂中動靜,倒是個個側目,尤其是席中幾名看起來形象粗魯的軍官,此時居然也是往腰中摸去。
上首的劉焉捻著胡子看向自家的好兒子,又是心疼又是好氣。心疼是心疼自家兒子孝順,懂得為自己出頭,好氣卻又是在氣他愚蠢……須知道,這是人家的地盤,是能翻臉的地方嗎?
而幾乎是同一時刻,呂范、審配、董昭、婁圭、王修,這五人同時起身,儼然是要救一救場。不過,眼見著其余人等一起起身,他們五人反而一起遲疑了片刻。
公孫珣見狀不由大笑,卻是在眾人頗為無奈的目光中回身到自己座位前滿上了一杯酒,然后一手捧杯一手拎著自己的椅子走到上首劉焉身旁。
“方伯遠來,席中倉促,也沒什么取樂的東西,所以特意出來為戲,逗一逗大家,”公孫珣放下椅子,雙手捧杯而笑。“言語中有所冒犯,還請方伯見諒。”
劉焉看了對方一眼,也是放下捻著胡子的手,一聲大笑,就接過對方賠罪的酒一飲而盡。
一時間,滿堂哄笑,呂范等人也都各自落座,唯獨劉范像個傻子一樣,尷尬了好久才在董昭的悄然示意下悻悻然坐了下來。
“下吏剛才所言俱是戲言。”賠禮之后,公孫珣居然就勢坐在了劉焉身旁,卻是難得正色起來。“方伯受天子命,巡視冀州九郡,若是真覺得我當日所行有所失格,還請放心處置,此事確實是我公孫珣一人為之,我也絕無半點推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