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為家中妾室正懷有孕,也知道為人父的道理,便當即大怒,質問他劫掠之余為何如此猖狂無度?方伯知道他怎么答的嗎?”
劉焉緩緩搖頭。
“他反問我,一嬰孩而已,摔便摔了,貴人為何如此憤怒?”
“無恥至極!”劉焉面露厭惡之感。“像這種罪大惡極又不知悔改之人,正該嚴刑處置!”
“這是自然。”公孫珣昂然道。“此種人留在世上也是禍害,我便斥責他不知道為人父母的天性,然后下令處死……然而,此人死前依舊不服。”
“他有什么可不服的?”劉焉冷笑反問。
“他說,他自己的親子、親女凡八人,都曾被他直接摔死,以避口賦。”公孫珣緩緩言道。“而且鄉里之間多是如此,那時為何無人說官府中的貴人與稅吏不知父母天性,逼他殺子求活?而等到他摔死了別人家的嬰兒,就要被處死呢?”
劉焉面色大變……他雖然在陽城山避禍十八載,但畢竟是個有學問有智略的人,哪里不知道這里面的道道呢?
史書上清楚的記載,稅吏們征收算賦,到了極端情況,甚至會一年收幾十回,以至于路上的征收隊伍前后連接……這必然是類似行徑了,以至于平民百姓一個嬰兒都養活不起,最后還入山為盜。
然而,更可怕的是,正如這個盜賊所言,平日間別人都不把他們當人看,那么一旦他們掀起禍亂,又怎么會把那些貴人當人看呢?
烹了你又如何?屠了你又如何?
彼時,爾等貴人官吏難道不是將我們看做魚肉嗎?難道不是踐踏我們如污泥嗎?
“我又問他籍貫,再詢問當日地方稅吏是誰,那縣尉回護于本縣同僚,不肯作答。”公孫珣繼續言道。“但我正在怒氣之上,便以冒犯于我為罪名,直接親自動手殺了這縣尉出氣,然后又將那賊寇明正典刑……后來,也正是因為如此,后來遇到一個黑山下來請降的賊寇,我雖然不喜歡他的為人,卻依舊留他任用,便是要告訴這趙國人,我不與其他人相同,愿意不計出身容納他們。”
劉焉惶惶打斷對方:“邯鄲令想說什么,可直言于我,不必再說這些了!”
“方伯!”公孫珣跪坐而起,大禮相拜。“昨日我借酒所言,實在不是虛妄戲言。如今天下的局面,是底層百姓無立錐之地,存活不由身,指不定便有陳勝吳廣、赤眉綠林之事;然后,豪強大戶雖然家富勢大,卻無上升渠路,心中對中樞也是多無尊崇,宛如秦末六國貴族,又如王莽治下各地豪強一般。一旦亂起,怕是有傾覆之危啊!”
“為何屢次與我說這些話?”劉焉不由苦笑。“不與別人說呢?”
“因為我知道別人是不信的。”公孫珣嘆氣道。“天下間的官吏貴人何其多也,有幾人愿意如我這般每到一處便去鄉里間點查死嬰呢?天下間的才智之士也很多,但又有幾人會如我這般將心思放在做事而非做官上面呢?所以,我從未與別人說過這些心腹中的言語。而之所以要與方伯講,乃是我昨日便隱約猜到,方伯乃是一位真正盡職盡責之人,您是愿意信我話的,也是少有愿意去親眼看一看這大漢傾覆之危的。”
劉焉默然無語。
“方伯!”
公孫珣忽然將懷中斷刀擲在了對方跟前,然后又將上升衣袍解開,露出了胸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