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仁何意啊?”對岸喊殺震天,身側泅渡匆忙,呂范趁機攏手問道。
“沒別的意思。”董昭嘆氣道。“只是陡然明白,為何項王不能得賢,不能用謀,卻能橫行天下,覆滅暴秦了……這種英雄氣,任誰見了會不服氣呢?何況你我這般書生呢?”
“這可不是什么好話。”呂范冷笑道。“董司馬是在怨君侯輕剽,擅自冒險?還是嫌他不聽你言,亂出風頭?”
“不是怨望,確實是為君侯氣勢所懾,心中震動。但也正如子衡兄所言那般,君侯如此英雄了得,卻反而終究沒聽我言語,我心里還是有些可惜的。”董昭無奈言道。“過河沒有問題,騎兵說來就來,算是有底氣的,可是為何一定要攻上土山呢?如此局勢,張寶便是不死,下曲陽也名存實亡了……天下事,敢為天下先的,就要承天下之重。君候之前分明答應我,要藏功藏德,如何臨時變卦了呢?”
“我大概能猜到一些……文琪的心思。”呂范低頭肅容道。“文琪此人傲上而憫下,怕是自亂起以來,見到戰局慘烈,民不聊生,心中早有了不忍之意,而此戰又機緣巧合打得如此痛快,他便一咬牙做了下來。公仁明人心,通形勢,我倒是好奇,你覺得……文琪這算是項王婦人之仁,還是算高祖關中得民心之所在呢?”
董昭一時抿嘴不言。
“要我說。”就在這時候,婁圭忽然帶著戲忠自后而來。“若是有高祖之成,那便是得民心之德,若是有項王之敗,那便是婦人之仁……恰如我之前五勝五敗,若是此戰有失,便是天大的笑話,可如今大獲全勝,便是至理名言,將來要流傳千古的!”
董昭和呂范齊齊回頭看向了婁子伯。
“子伯說的好。”戲志才也忍不住昂首看著南岸言道。“我之前蝸居在潁川,常常想,若能得一主,有高祖的成就與大方,又有項王的威風與仁義,也就不枉此生了!董司馬和子衡剛才說什么項王、高祖……在我看來,此比不倫不類!項王有君侯這般能得人嗎?假使項王能得人,安有高祖之功?而高祖有君侯這般威風嗎?假使高祖善戰如此,安有項王分封天下?所以說,君侯便是君侯,而將來的形勢也必然與古時不同,于你我而言,只要君侯待我們以誠、以恩、以德,那便盡心盡力,為之驅馳便是了!何至于在這里思前想后,以古亂今呢?”
董昭聞言怔了片刻,隨即便恭恭敬敬朝著戲忠行了一禮:“志才兄所言極是,昭受教了。”
戲志才看了對方一眼,不由捻須一笑,卻也不再多言。
隨即,四人各自收起心思,遠處手舞足蹈的馮歆一樣,遙遙觀戰不止。
殘陽如血,漢軍縱橫不斷,下曲陽戰前足足十萬黃巾軍……幸虧張寶之前留了一萬在城中做接應,再加上倉促逃回的一萬多人,城中勉強以兩萬多殘兵穩住了局勢,不至于被漢軍銜尾而入。但隨著日頭西沉,任誰都知道,在漢軍擁有大量騎兵的情況下,黃巾軍已經不可能再繼續收攏兵力了。
換言之,此戰,黃巾軍大敗,幾乎全軍覆沒。
被人從西城用繩子吊上來的張寶甫一落地,便跪倒在了下曲陽高大的城墻之上,然后居高臨下,望著城外慘烈局勢茫然失神。
他看著遠處大量的黃巾軍或是被屠殺,又或是被驅趕到河邊溺斃,然后又有人舉眾投降;又看到近處門前,有人爭搶入內,以至于踩踏不斷反而阻塞城門,還有后來渡河的漢軍憤憤然打掃戰場,一邊救助漢軍傷員一邊又將黃巾傷兵抬到城墻下任其哀嚎不斷……一時間,這位地公將軍悲從中來,卻又居然無淚可流!
事到如今,張寶哪里還不明白自己是被對方黑虎掏心的一招給弄的滿盤皆輸?他哪里不明白,城外這七八萬黃巾軍不管是死是傷,是降是逃,全都要記在自己的無能頭上?
大軍不是不能戰,但自己跟對面那個白馬將軍而言卻差了何止一籌?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黃天若敗,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