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范陽令趕緊作答。“若要豪右來收納,其中有兩個要緊之處。一個是豪右本身挑三揀四,若是純粹青壯丁口,無論男婦,他們自然是搶著想要,如之前君侯發賣下曲陽戰俘一事,他們便極為踴躍,可拖到如今才逃難來的,卻多是拖家帶口、婦孺老弱俱全……如此情狀,又有幾個豪右愿意收納呢?”
公孫珣回身望了望跟在后面隊伍,難得冷笑:“如此說來,我倒是明白他們的意思了……反正婦孺老弱撐不住,多耗些時日,只剩青壯,更兼消磨了志氣,方才好撿回家去做奴。”
“大致是這個意思。”范陽令在地上無奈嘆氣。“可這種事情,總不能將婦孺老弱的消耗算在他們頭上吧?只是因勢利導,自然而然罷了……說到底,是如今世道漸漸不好,有沒了志氣甘心做奴的青年丁口,誰愿意無端浪費糧食收留老弱呢?”
“還有一說呢?”公孫珣收起冷笑,不喜不怒,繼續問道。
“還有一說,在于如今的幽州方伯陶公。”這范陽令到底是對公孫珣更加敬畏一些,所以倒也爽快。“陶公其人,君侯知道嗎?”
“陶謙陶恭祖,自然略有耳聞……此人如此啊?”
“此人與郭公柔中帶剛、寬嚴相濟不同,其人剛強至極。”范陽令的言語倒是讓人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覺。“早在春耕前,他上任不過兩月,便當面與州中數位兩千石公開為難,沒有絲毫情面可言……本郡(涿郡)太守崔公,因為郡中有豪強豢養私兵,便被他當面羞辱為無能;廣陽太守劉公,因為郡中無主之地被豪強侵占,也被他當眾叱罵軟弱;護烏桓校尉宗公,因功轉任洛陽之前,曾經收受上谷烏桓頭人的賄賂,也被他當眾攔下車子搜檢,然后直接上書彈劾……如此種種,不計其數。”
“若于流民事而言,這不是好事嗎?”婁圭忍不住開口質問。
“子伯想多了。”此時插嘴的,乃是因為懶散而一直坐車的戲忠,他大概是初入幽州境內,又是來到督亢名地,所以難得動了活動的心思,卻不料正遇到眼前這一幕。
“這種事情我確實不如志才,不妨直言。”婁圭居然微微拱手相對。
戲忠見狀也不好賣關子,立即出言解釋:“其實為政未必雷厲風行便就是好的,尤其是這陶恭祖一個外人來到幽州,根基未穩便做下如此事端,未免離心離德,使人望而生畏……如我所料不差,定然是這位幽州刺史有過相關的命令,不許豪右吸納青壯過甚!”
范陽令趕緊點頭。
“監視豪強本就是刺史基本職責,若刺史之前有此類嚴令,以至于郡中不敢放任豪右接納流民,倒也無可厚非。”婁圭嘆氣道。“可如今非同春耕時那個模樣,冀州的流民已經多到了這個地步,官府又已經沒有了無主好田,郡中和州中難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這便是離心離德的結果了。”戲忠嗤笑言道。“郡中和州中怎么可能不知道情形有變呢?只是州中那位陶公如此剛強,想來也是拉不下面子的人,而郡中諸位兩千石屢屢受他欺壓,也干脆故意不言,甚至反而舉著他的旗號刻意嚴格執行,阻擾豪右收納流民,以此來讓那位陶公難堪!子伯,如此情勢,本就是官場常態。”
婁圭一時無言相對。
“確如這位先生所言。”那范陽令看著公孫珣的眼神,也是無奈承認。“州郡失和,官府在是否放任豪右收攏流民一事上不免僵硬……我等為下吏,也不敢私自違命,擅自放開禁令!”
“起來吧。”公孫珣不喜不怒,只是微微嘆氣。“天下事都已經壞到了這種程度,他們還在搞這種事情……”
“君侯,為今之計,乃是要考慮該在何處,又如何安置流民。”戲忠正色拱手進言。“以君侯之威德,完全可以上書彈劾這位陶恭祖,想來州中各位兩千石在洛中也早有怨言與動作了,必然能成!不過,這是需要時間的……而此時君侯以無職之身強與一位性格如此激烈的刺史相對,便是能壓下去,怕也要惹得一身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