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有大志……”劉備緩緩言道。
“我知道!”簡雍當即打斷對方。“你小時候就指著自家門前那棵桑樹圖謀不軌了,之前數年居于平原這種繁華之地卻不娶妻生子,如今等到曹孟德舉薦你入洛為軍司馬,更是拋棄衛將軍的知遇之恩,一言不告便直接棄職而去。”
“什么圖謀不軌?”劉備幽幽嘆氣道。“無外乎是家道中落,父親早死,母親常常以漢室宗親言語勉勵于我,這才惶惶大言不慚……不過,自此積攢了志氣倒是真的,便是稍微長大,曉得漢室宗親四個字毫無用處也未嘗變化。”
簡雍也難得認真了起來。
其實,作為鄉人兼摯友,他哪里不知道劉備的難處呢?
幾百年的姓氏,誰認呢?
而從這年頭真正能共享政治資源的宗族、家庭角度來說,劉備卻又沒什么可說了……都是死了官位不高的爹,但遼西公孫氏畢竟是世宦兩千石的邊郡世族,涿縣郊外大桑樹下的劉氏算什么呢?
更不要說,都是死了父親,都是寡母經商養子,可劉備家中如此窮困以至于要織席販履來維生,而公孫大娘卻早早讓自己兒子終身不為金錢所患了。
甚至說句誅心點的話,就是論個人,上學的時候,公孫珣都比劉備努力那么一點點。
“然而我也知道,我兄公孫文琪是個我怎么追都追不上的人,”劉備果然繼續言道。“我也從沒想過與其一較長短。不瞞憲和,當日涿縣家中相會,聽到他滅國而回,見到他配紫綬金印,我心中便隱約想,此生能附其冀尾,也就該知足了……而其人也未嘗虧待于我,若非他,哪里來的不過三旬便為千石縣令呢?至于在平原大縣為任數載,中間得罪了那么多人,上下卻依舊給我薄面,何嘗不是因為我是衛將軍之弟呢?”
“那你為何還要走?”簡雍忍不住直指其心。
“因為我那位兄長忽然不動了,而我卻等不及了!”劉備正襟危坐,面色坦然。“憲和,你我在平原數載,眼看著那些閹宦與高門子弟擅行威福、肆無忌憚;眼看著那些士人只知道皓首窮經、坐而空談;眼看著那些豪右遍身羅綺、奢華無度……而與此同時,百姓們辛苦終日卻難得飽餐;負劍報國者不避生死卻依舊為人歧視;精忠為任者卻死無葬身之地!你能忍嗎?!”
“我從來都不能忍!”簡雍昂然作答。
“我也不能忍。”劉備握拳道。“可我在平原數載,到底做了什么?不過仗著一個衛將軍之弟的名頭縫縫補補,豪右未曾屠過幾家,貪官污吏未曾殺過幾個……如何還要繼續忍下去?憲和,今日鄉老相送,說我有德于平原,我心中卻只想速速逃走,因為實在是無顏相對!至于此去洛中能如何,不瞞憲和,我也不知道,但我絕不會留在平原,做觀這天下繼續污濁下去,無論局勢是好是壞,我都要去洛中親臨其境,拔刀相對!備年近三旬,不求立德立功,但求立身!”
“說的好!”一聲感嘆,卻是來自于門外。
劉備和簡雍各自扶劍起身,然而舍門被推開后,卻是一名身著亭舍公衣打扮之人捧著一壺酒立在門前,儼然是來送東西的。
二人見狀,不由松了一口氣,劉備更是有些尷尬:“些許肺腑之言,讓足下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