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有意思的是,田元皓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竟然就在車前坦然受了其人一禮。
審配愈發茫然,然后趕緊拖著田豐進入車中:“元皓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何至于狂悖到這種份上?!既然來了,便是要投明主以效用的意思,你便是有理,那就據而爭又何妨?為何要擺出這種姿態,把同僚乃至君侯都得罪成這樣?”
“我得罪誰了?”側臥在車內的田豐不由失笑反問。“我今日得罪的只有區區幾個昏悖自私之人罷了!至于你口中的君侯,還有那位如此緊要的呂長史反要感激我才對。”
審配到底是才智之士,聞得此言,不由心中一動:“你是說,出兵并州本就是君侯的意思。”
“然也。”田豐帶著醉意躺下道。“不然為何沒見到那些素有名氣的將軍、校尉?很明顯他早有決斷,而且已經在暗中組織軍事編制與計劃。無外乎是他要做好人,做明主,有些時候是不好違背眾意的,而我順他心意替他做此事,哪里會得罪他?若是你覺得他會因為這個而發怒,只能說你小看了你家這位君侯。至于說呂長史,如我所料不差,若沒有我今日所為,那明日就是他來得罪人了。”
審配登時醒悟:“想來婁子伯與王叔治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這二人一人管軍事分劃,一人管后勤……”
“那個董公仁也是知道的,只是善于藏拙。”田豐嘆道。“天下智謀之士何其多也?你家君侯與我書信往來時,多有夸贊,我還以為只是吹捧,今日一看倒是我小覷了天下人。”
“何談你家君侯,我家君侯,既然獻了這種方略之策,還被君侯采用,你難道還要棄他而走嗎?”審配無奈搖頭。
“我又不是他三番五次請出來的,也不是受他恩惠……如何不能走?”田豐抬頭反問道。“真以為你家君侯威德加于天下了?且觀他此番討董能否成功便是。”
審配愈發搖頭不止。
天色昏暗,喝了一下午酒的公孫珣卻并未著急坐車返回真定城,反而步行西向,在常山腳下立觀落日。
“其實君侯若能直言,以理服人,大家還是會贊同的。”跟過來的數人中,王修猶豫了片刻,終究出言。
“就怕服的太快,無人能像今日這般被田元皓當眾指著鼻子痛罵一番。”公孫珣幽幽嘆道。“田元皓罵的那兩句話實在是太對了……一曰因私廢公,一曰自大無禮!有些人,跟著我驟然而等高位,為一郡兩千石,便不由頭重腳輕,視天下英雄無無物;有些人,見到昔日同僚一躍而起,便起了野心紅了眼,一心只想讓我擴張爭地,好讓他們也能掛的青綬銀印;而就是這些人,一聽到漢室不可復興,卻驚得比誰都厲害……一個兩個的,其實都是被功利迷了眼,失了態,偏偏還都是跟我在昌平不辭辛苦、砥礪多年的舊吏,連責備都不好責備的。”
王修沉默不語。
“然而,這天下是這么好取的嗎?”公孫珣繼續嘆道。“田元皓說打仗艱難,其實若真是只要打仗就能取天下反而簡單了……高祖七年取天下,又花了幾年掃蕩異姓諸侯,清理六國貴族?到死都沒掃干凈吧?世祖出河北,一十二年統一天下,之后又花了幾年與豪強作對?而且度田一事,到底算是成了呢,還是沒成?事情到了這一步,別人倒也罷了,你們幾人我就不虛言以對了……若不能抑豪強土地、分世族宦途,重新舉弱鋤強,這天下取了也要麻煩重重,天生不足,倒不如以半個河北為誘餌,張強兵以對,居高臨下,好好清理一遍,來個一片干凈好作畫!”
王修喉結抖動了一下,卻居然緩緩頷首。
“那君侯準備幾年而取天下呢?”婁圭倒是注意力放在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