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如此從容赴死,倒是讓之前軍中不少人因為‘馬肉’、‘面條’而有所輕視的人復又稍顯正色了起來。
不過,其人走不過數步,還未來到坡下張居次身側,卻是忽然駐足,然后回過頭來,竟然已經淚流滿面。
這還不算,這位偽單于居然再度伏地叩首,并連連出聲懇求饒命:
“大將軍,俺真不是存心想造反的!俺真是被逼的!俺這個單于也是被拱上來的!俺真不想死!俺真想再吃碗面!之前死的張刺史是死在亂軍里,不是俺殺的!定襄郡俺去的時候也已經空了!求求將軍饒了俺吧!”
如此丑態,中軍眾人之前對其人的些許尊重,瞬間全無,不少人更是直接面露不屑,搖頭嘲諷。
然而,衛將軍公孫珣長嘆一聲,然后卻居然親自起身向前,在坡下扶住了丑態畢露的此人,并連聲安慰:“我知道,我知道,單于的這些話,別人不信,我是信的……我信你是無辜的,信你是被逼的。”
須卜骨都侯登時面露期待。
“但是事到如今,你們畢竟造了反,畢竟殺了并州刺史張懿,畢竟攻下了定襄全郡,總得有人出來領這個罪……單于,還是那句話,你若不死,將來死的人更多!”公孫珣依舊是一聲嘆氣。“我來并州,還有之前這一戰,雖說是殺人,但何嘗不是想讓以后不要再有人學單于這般無辜送命?”
渾身狼藉的須卜骨都侯看著公孫珣怔怔無言,卻是被兩名義從順勢抓住,然后倒拖著離開了此處。
張居次接過一支弓來,低頭跟上……半刻鐘后,西面傳來一陣喧嘩,然后便是宇文黑獺與高順兩面進軍,收降俘虜的動靜了。
公孫珣聽了半日,直到此時方才一聲嘆氣。
“此人必死無疑,將軍何必如此操弄人心?”聞得這一聲嘆,向來看不慣公孫珣如此作態的田元皓便忍耐不住,第一個出言批駁。
“元皓以為我虛偽嗎?”立在坡下公孫珣面色如常,回首反問。
田豐看著周圍諸多軍佐官吏,只是嗤笑一聲,卻并未答復。
“不管你們信不信,我是真心覺得此人之前頗多無辜,然后真心憐憫于他。”公孫珣盯著山坡上的田豐,這次居然沒有就此息事寧人之意。“正如我心中清楚,此人先殺朝廷赦封單于、又殺并州刺史,絕對罪無可赦一般!之前其人有多無辜,此時就有多該死……而我名其罪,典其刑,憐其人,嘆其無常,元皓兄,這有問題嗎?”
田豐默然不言。
“什么叫亂世?”公孫珣折身而上,依舊語氣凌厲。“別人不知道,你這種天下公認的智者不懂嗎?所謂亂世,不就是上失其仁,中失其刑,下失其德,致使天下崩壞,然后卻又反過來逼得良人失其位,善人失其本嗎?此人雖說是胡人,但歸根到底不過是個漢化的河西牧民首領罷了,其人多顯本分,只是局勢逼著他隨波逐流,一日日落得如今這個下場。”
田豐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公孫珣來到對方身前幽幽言道。“可是元皓兄,我就不懂了,我欲吞晉地以自強,跟我哀民生之多艱,到底有什么矛盾?便是你此番來投我,固然是在冀州十年,觀天下局勢,知道我是定平天下的首選,但你敢說你沒有借我成就個人功業的念頭嗎?”
田豐看著對方,依舊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