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下眾臣見到王允服軟,本已釋然,但忽然見到公孫珣變色,又醒悟到劉宏是何人后,卻也是各自失色……或是黯然,或是沉默,或是憤然以對。
而毫無疑問,王允正是最憤怒的那個。
話說,王子師之所以為王子師,無論是在董卓亂政中主持朝政維持大局,還是在另一個時空中隱忍圖謀,又或是于此時昂然而出,都是有他的理由的……
首先,漢室大臣凋零和清洗的太快,從何進那些人的身死族滅,到野心家紛紛跳反,再到漢室忠臣的紛紛身亡最后再去掉那些老的老弱的弱,大的大小的小,資歷也好、年齡也好、出身也罷,輪也輪到王子師來當這個漢室棟梁了。
其次,且不論此人資歷性格,王子師的政治態度向來都是極為明朗的,他是典型的漢代儒家士大夫,無論性格剛強與否,權力**熾烈與否,其人對漢室的忠誠卻是毋庸置疑的。
靈帝劉宏縱容張讓迫害他到哪個份上,他心中雖然有恨,卻始終沒有將矛頭對準所謂君父。而董卓強暴,擅行廢立,別人都以為他是被嚇到選擇屈從,可是在這未央宮前,公孫珣卻大概是除了王允本人外最清楚此人心思的一個人了,這個王子師就是一開始存了隱忍之心,就是要匡扶漢室的。
“焉能擅自指摘君父?”原本已經要俯首的王允果然再度昂首相對,而且更加激烈和憤然。
“我是第一次指摘嗎?”公孫珣負手袖刀,厲聲相對。“我的討董檄文里上來便告訴天下人,靈帝獨夫,禍亂天下……你王子師是今天才知道的嗎?!長安內外十萬將士,皆負此志,方能至此,你是今天才懂的嗎?!董卓能夠輕易禍亂國家,地方上能夠輕易形成割據之勢,就是因為天下人不直靈帝久矣,不直爾等宛洛公卿久矣,這個道理你到今日才明白嗎?!”
王允雙目赤紅,卻又悲憤無言。
“衛將軍苦戰一年,砥礪數千里,死傷累累,難道只是為了今日在這闕前說這一句話嗎?”未央宮東闕下,還是有人算是王允同志的,立在右面三出闕下的朱儁相隔甚遠,故只能遙遙大聲反問。“又或是自當日孟津歸鄉,便存了一股私心郁氣?”
“朱公說錯了。”公孫珣當即揚刀應聲相對,聲震于闕。“其實何止是一年,何止是孟津前的一股郁氣?珣自束發讀書時起,凡十余年,東征西討,履任三郡,進退數次,出生入死,就是為了站在這天下正中間,帶著不可擋之勢,不可逆之威,對著中樞諸公問一句,禍亂天下的,難道不正是靈帝與諸位嗎?!”
朱儁當即色變。
“你們說董卓禍亂天下,這固然是實言,可他為什么能在一年內就將天下禍害成這樣?而且一年前天下就已經搖搖欲墜是假的嗎?”
熏風之中,未央宮東闕之下,持刀喝問的公孫珣的聲音越來越大。
“閹宦禍國二十載,是董卓放縱的嗎?!”
“寒門良家子或苦讀詩書、或向死報國,卻難為一美職,是董卓排擠的嗎?!”
“百姓流離失所,耕者無其田,織者無遮蔽,是董卓兼并的土地嗎?!”
“天子無道,公卿**,世族虛偽,豪強兼并,乃至于邊將跋扈,這些都是假的嗎?!”
“把天下衰微的責任推給死人倒也罷了,可死人也要分三六九等,讓董卓一人承漢室衰敗之責,卻要將靈帝這種獨夫為尊者諱,你們就不怕將來你們死了,我讓你們中的一些人無端背上萬世罵名嗎?”
一番質問下來,公孫珣也是雙目通紅,卻是拔刀而出,回手指向身后西面未央宮:“洛陽在西,遷都路上河南士民沿途死傷枕籍,全都在西,便是被鴆殺的太后、少帝也在西,于君于民,于上于下……都與我跪下請罪!”
此言一出,原本就俯身跪拜請罪之人,紛紛轉向西面未央宮而跪;便是右闕之下的那寥寥幾人,包括寒門出身的朱儁,也都紛紛俯身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