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公孫伯圭也跟著冷笑起來。“袁本初四世三公……若是算上他這個自表的車騎將軍的話,其實已經是五世六人登萬石位了,十足的天下仲姓,其人十余載前當然覺得我等不值他一面之賜,可如今卻居然要與我們幽州一個邊郡世族共爭天下,簡直可笑。”
關靖欲言又止。
“我知道士起要說什么。”公孫瓚似乎腦后有眼睛一般,直接回頭看向了自己的郡丞。“你此番專門從渤海過來,不就是覺得局勢不行了,所以想勸我扔下平原,扔下黃河畔的兩三萬步卒、輔兵,直接引五千騎往歸渤海嗎?”
“府君。”關靖正色俯首。“當日是屬下錯了,不該鼓動君侯南下平原,去爭雄青冀,因為現在看來,與、與衛將軍還有袁本初相比,我們實在是根基淺薄。而如今韓馥既敗,平原已經是死地,何妨北走?恕屬下直言,往渤海去,一來府君在彼處多年經營,兼有人望;二來府君只要輕騎往涿郡范陽走一趟,蕩寇將軍(公孫范)那里無論如何都要幫一幫的,屆時……”
“屆時是能保住渤海半郡還是能穩住最北面兩三座城?”公孫伯圭直接打斷了對方。“又或是干脆引這五千騎兵去河間易縣一帶隔著易水為公孫范做緩沖?以至于寄人籬下,不值一錢!”
關靖當即失色,趕緊引著西面太陽下跪請罪:“府君,屬下絕對是一片忠心,自當日高柳塞蒙君收留,便已決心為君效命終身……”
“我知道足下的忠心。”公孫瓚見狀無奈搖頭,便扔下馬鞭,俯身扶起對方。“也知道足下是一片好意……但士起,我真不愿再被人瞧不起,再被當成一文不值的東西了!”
關靖三分恍然三分無奈,卻又有幾分疑惑:“君侯,我知道蕩寇將軍乃是公孫氏嫡脈,你因為幼年往事心中有異也屬正常,可如今做主的畢竟是衛將軍,他也只是衛將軍所命的一方鎮守而已,你二人同為衛將軍族兄弟,你又與衛將軍自幼向上,便是去了也不至于居于人下吧?!”
“士起啊!”公孫瓚俯身重新拾起馬鞭,尚未抬頭時便已經冷笑不止。“你恐怕不知道,此時此刻,最嫌棄我,最視我公孫瓚為無物的人,恰恰就是這位‘衛將軍’!”
關靖愕然當場。
“他以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以為我不懂他的謀劃。”城門樓上,隨著這位渤海太守負手踱步,其人的聲音愈發大變大,其中嘲諷或者自嘲的意味也愈發濃厚了起來。“但別人不懂我怎么可能不懂?我從十六歲開始,就跟他在一個屋子里同吃同住,在一個郡府里算賬、寫字、傳話,我看著他長大,他看著我長大……”
“前年討董的時候,幽州鄉人和族中長輩都發信質問我,問我為何不從他,但那些人怎么可能知道,我若是從他,渤海百萬人口的基業就要直接棄掉,因為其人八成是要我引兵隨他去關中的。所以我才低三下四派人去求個將軍號,想暗示留下來鎮守一方……但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三十年的兄弟,在他眼里一錢不值,他連個將軍號都不給我,連一方鎮守的資格都不給我,反而是給了什么關羽、程普這種人送了將軍印!”
言至此處,憤懣至極點的公孫瓚反而忽然冷靜下來,并對關靖說了真心話:“士起,我這人恩怨分明,自幼及長,看的起我的人,我都牢牢記在心里……我嬸娘看顧我,我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你第一個投身于我,田楷引其族中子弟來奔我,王門、嚴綱愿意從我,我也不會忘記;還有族叔公孫方,族弟公孫犢愿意從我,我也心存感激;甚至我那幾個出身極差的義兄弟,我握有渤海、平原的這些日子也多有照顧。可是另一邊,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如公孫范、袁紹、公孫珣這些人,我又何嘗能忍?現在袁本初在前,你讓我不戰而逃,往公孫范處尋公孫珣的庇護……道理對,利害也對,但我心不能平!”
“那府君意欲何為?”關靖勉力相詢。
“我已經讓田楷、王門、嚴綱去準備了。”公孫瓚復又望向了城西的黃河舊瀆,彼處隨著夕陽西下,金色的閃光已經更加清楚了。“你晚上便會知道。”
關靖一時苦勸:“府君千金之軀,莫要冒險。”
“若不冒此險,我一輩子在我那族弟面前,在袁本初面前,便是一文不值!”公孫瓚凜然而應。“三十年間,眼見著我那族弟如蛟蛇化龍一般,一日日騰空而起,我也曾捫心自問,從何時從何處落后于他,倒也有所醒悟……別人不知道,士起你應該知道是哪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