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郭奉孝忽然插嘴。
“不過,至于關云長之言語,一來固然發自其人肺腑,恐怕也正是衛將軍本意;二來,我還是覺得有些偏頗了。”荀彧坦誠答道。
“何處偏頗?”郭奉孝緊追不舍。
“道理是對的,但與豪強天然不法不同,世族中若能謹守道德,公平對天下進仕之事,為何一定會淪落?”面對摯友,荀彧并無半分遮掩。“而且便是依照衛將軍與關云長的意思,去除世家進仕之路,寒門、良家躍居而來,連家風嚴肅的世族都會淪落,驟然新起之寒門、良家又如何不會淪落呢?而且何為世族,世代出仕者而已,一人起于良家,其子再出仕便可謂寒門,到三代如何又不算新世族?子孫相繼,人之常情,是能攔得住的嗎?與其專任打壓,不如在于教化風氣,擬定制度!”
“衛將軍又沒說要屠盡世族。”郭嘉連連搖頭。“觀他往日行事,儼然對文若你說的這些也早有明悟,故其人也只是要捅破世族壟斷仕途而已……細細想來,你與他其實已經是算是所思所想相似之人了。”
“雖然意思相通,但態度上卻截然不同。”遠處舟船出現在視野中,荀彧卻又低頭言道。“我終究是覺得道德世族可為天下倚仗,而衛將軍愿意公平用人之余,卻明顯視世族為天下禍首……而且還有一事,你知道衛將軍公然不愿嫁女與天子為后的事情嗎?那衛將軍想要開辟的將來中,漢室何以自處?”
郭嘉嘴唇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勸我,不要因為這些虛事而廢棄心中理想,可是……可是奉孝……我且問你一事……”
“文若兄請說。”
“你聞得到我身上香味嗎?”
“聞得到……之前還想說你呢,既然去見關將軍這種人,你一個世家子還配著香囊,偏偏如此炎熱,混著遷移百姓中汗味,難怪他一開始沒有好臉色。”郭嘉不由搖頭哂笑。
“我這幾日并未佩香囊。”荀彧幽幽言道。“只是數十年熏染,早已經成了香薰腌肉了……”
郭奉孝并未發笑。
“奉孝,人生于世,心中理想多發于少年,而少年萌發志氣之時,一言一行、周邊周遭便要嵌入你身上一輩子的……我是世家子,我所見父祖兄弟皆是道德之士,你讓我心中所想治世無世族,我做得到嗎?我自幼被人稱為王佐之才,所學乃是儒家經典,族中世受漢恩,父祖教育我的時候,也是要我一展胸中所學,匡扶漢室……你說,我心中平定大爭之世后的大治之世,怎么可能沒有漢室的位置呢?這就好像你郭奉孝,自幼憧憬衛將軍,越長大越難忘一般,不是一回事嗎?”話到最后,荀彧難得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