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人才會扔下前面打仗的事情回來督促春耕嗎?因為有糧食才是大人打敗其他人的根本?”
“是啊!”公孫珣微微瞥了一眼自家兒子,不由失笑道。“有糧食才是打敗其他人的根本……若非是在昌平屯了那么多糧食,不要說袁本初了,便是之前打董卓恐怕也是鏡花水月,能到太原便已經了不得了,那里有后來這么多事?”
“所以爭天下便是要屯糧食,然后養強軍?”公孫定終于得出了一個看似很合乎邏輯的結論。
“能說到這一層已經不錯了。”公孫珣有些無奈而笑。“天下諸侯,有些人愚蠢如袁術、好戰如孫堅,連屯糧都不會,一個只是靠劫掠,一個只是靠他人供給與坐吃山空……你已經比這兩個人要強了,但卻不能只至于此。”
“還請大人賜教!”公孫定得到表揚,反而愈發不愿結束與自己父親的交流。
“天下哪里是這么簡單的?”公孫珣一時嘆氣。“爭天下本質上是爭民心,然后凝聚民心為兵戈,戰而取之……可是民心這個東西太難了,現在天下陷入崩潰,乃是最黯淡之時,大家連飯都吃不上,所以這時候能拿出糧食就能最大爭取民心,可是吃飽了呢?總要穿的暖吧?”
“所以還要有布匹?”公孫定面露恍然。“怪不得昌平學校里的先生們都說耕織才是國家根本,祖母也曾說過,一定要握住遼地的糧食與布匹渠道,這樣遼地便不會出事……”
“你祖母的意思……差不多吧!”騎在馬上的公孫珣稍顯尷尬,然后趕緊回復到正題。“可是吃飽穿暖后呢?人心又在什么地方?”
“在……”公孫定仰頭思索,卻一時茫然,他畢竟還是太小。
“吃飽穿暖,自然還希望有房子住,有家具用,然后過年時吃上一口肉,春社時用上一杯酒;等這些都能享受到后,還希望出門探親的時候不遇到盜匪,能有亭舍、義店歇腳……這便是衣食住行。”
公孫定忙不迭的頷首。
公孫珣情知自家兒子尚小,到這份上注意力已經開始飄忽了,思緒也難跟上,卻依舊忍不住多言了幾句:“而衣食住行之后,卻也不是到此為止的,因為家中有余力之人,總是忍不住還想讓自己子孫去上學,將來比自己更出息;而讀過書、做了官的人還總是想研究圣人的微言大義,討論何為治政之理;便是如你這般還在少年的大家子弟,不也總是想穿上綾羅綢緞,配上玉飾金雕,騎上如此矯健的小馬嗎……不要辯解……這是人之常情!其實不要說你了,便是你身后贈你馬匹的莫戶頭人,當日剛剛有了幾百部眾,還穿著臟羊皮襖的時候,就曾忍不住拿部族中最好的一匹馬去換一個不能吃不能用的步搖冠……為何?好看嘛!之前咱們去屯點村社中遇到的小姑娘,從母親那里得到一片碎紗布,都忍不住到野外尋來野花染成兩日便要掉色的紅布,然后才扎在頭上,為何?也是好看嘛!而這也是人心!爭天下便是爭人心,可人心偏偏是天下是最復雜的事物,窮極一生,未必能得一二。”
“可是大人也不用得盡人心啊?”雖然一路上莫戶袧總是忍不住大人大人喊個不停,但每次開口都還是引起旁邊張晟的蹙眉。“和大人相比,那袁紹兵弱而無力;什么孫堅、袁術連糧食都不知道屯……而大人呢,在幽州這么多年,收攏流民積攢糧食,開礦建坊兵甲雄厚,又掌握著幾乎全天下的馬匹渠道,還建了這么多學校,開了那么多商社……與大人比,那些南方的諸侯簡直就像是小孩子拎著木刀游戲一般!這天下又怎么可能不歸大人呢?要我說,那些諸侯,看似喧囂一時,地盤廣大,但對上大人,最多也就是袁紹這種下場,一敗就再難起身!”
“父親……是這樣嗎?”可能是因為被搶了‘大人’這個稱呼的權力,公孫定稍微回復了一些注意力。
“是也不是。”公孫珣看都不看莫戶袧,只是兀自曬笑道。“天下諸侯又不止是袁紹、袁紹、孫堅這種人,還是有如曹孟德、劉玄德這樣的英雄的……而且,即便是孫堅這些人,也只是因為出身經歷而一時糊涂,如果有心的話,時間長了就會意識到自己的不妥,然后漸漸改正的。”
“可是……那個什么袁紹不就是莫戶頭人說的那樣嗎?”公孫定忍不住在小馬身上抓了抓自己的腦袋。“看起來那么多兵,卻根本不禁打,而且他還不知道母親大人去了遼東,外祖父會從遼東出兵;還不知道咱們在昌平屯了那么多糧食,藏了那么多隨時可以征召的士卒;他還不知道那個程先生跟父親往來了那么多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