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心中一怔,面上卻未有表現。
“為什么這么講?”曹操望著周圍滿目曠野緩緩言道。“因為你我二人本就是為了一己私心違背時勢,倒行逆施之人,又有什么資格去說一個十八歲的孩子呢?那小子作出這番事情來,今日他扶靈南走,我看在他父親棺槨的份上不做追趕,但將來真有一日對上,我難道會手軟?這不恰如公孫文琪眼中的你我嗎?”
“可咱們……”荀彧終于是沒有忍住。
“咱們在公孫文琪眼中,何嘗不是個不顧大局,以私心動亂天下之徒呢?”駟馬戰車顛簸向前,曹操打斷對方接口言道。“而若是再加上私情,不還有一個劉玄德嗎?他在文琪眼中又算是什么呢?將來刀兵相見是一定的,但可曾見公孫文琪為此大發雷霆,弄的失態難為呢?而且何止是我曹操、他劉備、你荀彧,還有孫策那個小子是倒行逆施?便是公孫文琪自己,當初在董、袁大局之下,不也是以倒行逆施的姿態奪得今日天下大勢呢?”
荀彧默不作聲。
“說到底,人人皆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人人也皆有自己的一份私念……既然賭上來了,不過是一命而已,又何必論什么是非呢?”曹操繼續幽幽言道。“于咱們而言,只要咱們覺得咱們自己的路是對的,然后拼盡全力去爭,又何必在意他人呢?唯獨亂世之中不比平世,平世還可以拿經文辯一辯,亂世之中,不同流者相撞,不免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如此罷了!”
荀彧依舊沉默。
而曹操瞥見如此,卻是繼續順勢提及一件事來:“文若,邊讓自恃身份,在兗州整日與那個崔琰還有其他一些所謂名士相聚,公開對抗我行政,反對我建立公學,使得廢棄察舉改為科考一事久久難為,堪稱亂群至極……我以為應該殺之,否則大計難行,你以為如何?!”
荀彧一時茫然:“明公為何此時說此事?”
“你還不明白嗎?”曹操幽幽一嘆。“對咱們來說,阿策與邊讓并無不同啊。”
荀彧終于愕然。
“咱們常說奸賊禍亂天下。”曹操繼續從容言道。“但實際上,以本朝來看,禍天下與亂天下,并非是同一撥人……我自己思索過文琪的言論與政策,再加上你當初在你家中與我言的那些話,還有自己的思索,也算有所得……”
“愿聞明公高見。”
“我以為,禍天下的正如文琪所言,其實正是桓靈、世族、豪強;而亂天下的則是如你所言,是袁紹、袁術、董卓,乃至于他公孫珣、我曹操,還有南面的劉備,便是剛剛攪亂了天下的孫策其實都逃不出這個罪責……但是,凡事有始有終,有因有果,若無桓靈、世族、豪強先禍天下,那天下是不會亂的;而一旦董卓、二袁這些人亂了天下,那就應該先放下其他,先平亂以定天下;至于等到天下安定,卻還要再去治天下……這個次序是沒法變的。以此時而言,邊讓、孫策都各有各的理由,或是不忿或是不忿,但這種不忿不服,卻恰恰是你我平天下的阻礙,你不能因為阿策是個武夫,他引發的事情會死人,就覺得他錯的多一些,而邊讓是個名士,他只說話不殺人,便錯的少一些……歸根到底,治天下的人還是那些禍天下的人;而定天下的人卻也是那些亂天下的人,誰比誰干凈呢?”
荀彧一聲長嘆:“屬下知道了,但請明公以仁德為念,驅除邊讓與崔琰,少做殺生之事,”
“善!”曹操干脆而答,卻是握緊了腰中佩刀。
天意悠悠,八月最后一日,孫策扶靈進入江夏境內,而曹操也在這一日兵臨宛城,但此時呂布早已經派自己本部騎兵搶先占據此城,唯獨后軍未至,故此被曹操一戰而驅,然后雙方復又交戰于淯水之畔,呂布以步兵向前,騎兵繞后,大敗曹操,卻又頓挫于宛城堅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