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足下見教。”
“蜀中人人皆欲殺劉氏父子,足下還是早早脫身為妙。”龐統懇切相對。
費尚愕然一時,卻偏偏身為劉氏近親,卻是曉得劉焉當日言語,所以不免正色相詢:“在下愚鈍,請足下試為解惑。”
“此事易爾。”龐統在樹下從容做答。“君知我為何勸我兄攜我到蜀中一游嗎?”
“不知。”
“其實,統在荊州,只覺得荊州雖上下皆不欲降,然若益州下、交州降,則荊州三面被圍,卻也只能束手而伏于燕公刀下了,所以才想著來益州看看……彼時我想的乃是益州與荊州仿佛,上下皆不欲降,卻又山河險關,或可當河北兵鋒。但來到此處后,才發現,益州人心早已崩散,上下唯劉氏父子不愿降服爾……”
費伯仁忽然插嘴:“足下以為,我姑父、表兄為何不愿降,是為呂布事嗎?”
“呂布不過是個說法,其人之死乃為曹操故,此事中原人盡皆知,劉荊州或許有此一慮,在劉益州這里就真只是年老畏死的借口罷了。”并不知道劉表已經不是劉荊州的龐統微笑以對。“投降的風險總是有的,但不過是如今日劉府君自己所暗示的那般,其父素行無狀,老年辛虧,又迷信不堪,貪生怕死所以才不愿降……至于劉府君自己,今日那位張曹掾說的也很透徹了,劉府君是年輕氣盛,再加上初嘗權位,所以打心底不愿撒手罷了!此事從那貔貅一事便可盡知,昔日駁斥迷信的是他,后來妄稱神異的也是他,卻不都是為了子承父業嗎?”
費伯仁居然無法駁斥。
“但是這正是這二人取禍之道。”龐統繼續緩緩言道,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我今日才知道,劉益州割據最早,卻居然最不能定地方人心!別的地方,也有本地、外地的爭端,也都一度不可開交,但多在建業之始。如劉玄德、曹孟德,還有燕公,以至于劉荊州,開始都有地域之爭,可他們都能一面安穩地方,一面盡量賞罰分明,所以到了后來,便都漸漸不會為此事而累,唯獨益州這里,居然如此不堪……”
費尚愈發沉默。
“足下知道嗎?荊州之所以有所恃,燕公之所以沒有先取荊州,乃是因為荊州那里,不僅是劉荊州一人不愿降,彼處世族也憂慮降服后不能在北面取美職,彼處豪強更憂慮燕公到了家產難保,這才勉強一體,以對北方……敢問益州如何呢?”龐統終于點出了要害。“本土士民、豪強被東州士欺壓到這份上,不能為官,還要被侵略無度,誰會為劉益州賣死命?楊洪造反便是明證!譙岍勸降也是明證!今日張松臨堂嘲諷,更是明證!”
“還有東州士……”費尚忍不住再言。
“便是東州士,多為外地遷移,卻也僧多粥少吧?”龐統忍不住冷笑相對。“區區蜀中,不過四五百萬人口,就那些官職,只有極少數人得利而已,多數人只能勉強糊口吧?如今他們家鄉多歸燕公所制,起二心也是必然的吧?便是有些忠心之輩,卻也是因為利而聚集到劉益州身側,因利而聚,卻如何會為劉益州赴死吧?本地人視劉益州父子為仇眥,東州士嫌棄劉益州不能滿足他們,便是他們父子一體又如何?劉府君年輕,或許有所作為,但燕公這不是沒給他時間嗎?大軍壓境,蜀中自亂,便是沿途關卡險要,熬個一年兩載,后方以亂,又能如何?”
龐統言至于此,不再多言。
而費尚滿頭大汗,張口欲言許久,卻是忽然起身行禮:“請二位等我一等,我弟費觀、我侄費祎都在綿竹,我將他們帶出來,再求個使者之職,咱們一起北上……如何?”
——————我是祭祀貔貅的分割線——————
“楊洪字季休,犍為武陽人也。劉焉時為別部司馬……太祖伐蜀,兵未發,洪以焉父子挾東州士欺壓蜀中甚,與犍為太守張肅兄弟議起兵呼太祖。肅稍懼,欲待太祖兵臨白水,稍阻洪,約三月之期。洪對曰:‘漢中則益州咽喉,存亡之機會,若無漢中則無必蜀矣。今燕公據漢中,巴郡如喪臂,廣漢如失首,而焉父子盡失人心,如喪肝膽,三月或已亡,發兵何疑?’乃自舉兵漢安。”——《世說新語》.言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