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起興之禮剛剛過半,司馬懿便尷尬不已,卻也只好狼狽起身,就立在堂中繼續拱手以對:“懿冒昧,但實在是失了計較,所以只能來求方伯指教。”
“直接說吧!”董昭這次倒是坦然受了對方拱手之禮,然后不以為意。“你堂堂白馬義從護軍,又只是來求指教,誰難道會不給你個面子嗎?”
司馬懿一聲嘆氣,終于說了實話:“不瞞董公,我弟司馬孚年少無知,之前說聚集于銅雀臺與鄴城之間,臧否人物的,恐怕就少不了他……”
董昭一時怔住,然后不由用一種詭異目光盯住了對方。
司馬懿更加狼狽,再度拱手懇切相對:“董公,小子回去后左思右想,實在是為難,不是為難舍弟會遭到何等處置,而是為難于如何持身以公……一開始,小子有心想裝作今日在內閣什么都沒聽到,放任他被處置逮捕,以示忠忱;但轉念一想,卻又擔心此舉有些自作聰明,明明就是聽到了,燕公何等人物,又如何會不清楚?會不會反而覺得小子過于裝模作樣,甚至有些涼薄?”
面色黝黑的董公仁端著一件樣式古怪的茶碗,許久不言,而司馬懿卻是束手而立,恭敬相侯。
后者看的清楚,對方手中茶碗乃是銅雀臺那里最近專門賞賜下來的,只有七相與其余寥寥十幾人才有這個福氣使用,是中原一地某處特產,被燕國太后公孫大娘專門賜名為白瓷的一種特殊貴重陶器(曹操墓中出土的白瓷使得中國白瓷歷史提前了數百年)。
“仲達啊。”胖乎乎的董昭放下白瓷茶碗,也是一聲嘆氣。“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想來問什么的?你跟了咱們燕公這么久,難道不明白殿下其實是個講人情本性之人嗎?你假裝不聞也好,明日帶著弟弟求情或者投案自首也好,殿下真會苛責你嗎?依我看,你要么說實話,要么滾出去!”
司馬懿滿頭大汗,狼狽之意愈發明顯,卻是終于咬牙說了實話:“不瞞董公,我是想不懂這件事情到底有多嚴重?明明之前是在說靖安臺的事情,說遼西地震的事情,說南面漢帝有后的事情,明明這是事關天命繼承的天大政潮。甚至今日傍晚時分,首相賈公分明是存了去職以交代此事的心思,可為什么燕公卻如此輕易讓他放心,反而只是讓董公過去,然后鄭重其事的交待了這么一個小案子?幾個士子臧否一下人物,固然不妥,但跟天命承襲一事又有什么關系呢?”
“小案子啊,也不知道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且坐。”董昭幽幽感慨道。“這種案子,自古以來哪里小過?兩次黨錮之禍一開始不也是挺小的案子嗎?”
剛剛屁股落地的司馬仲達嚇得立即重新站了起來。
“坐。”董公仁端著白瓷茶杯在燭火下不以為意道。“不至于到那份上的……兩次黨錮之禍,說白了,是漢室沒了威望,桓靈二帝不得已才用如此粗陋之策來抑制世族,而開國之君,威望何其之高?高祖和世祖兩位一個兼并異性諸侯,一個壓制河北豪強,乃至于始皇帝并六國后抑制六國貴族,不也是類似之事嗎?卻也沒說哪里就出了亂子,也沒人說是什么禍事。”
“但……但聽方伯的意思,這次案子與黨錮之事有異曲同工之處?”重新坐回去的司馬懿驚得心跳難止。
“這是自然。”董昭依舊從容以對。“但你著實不必驚愕,須知所謂政治,最重要的便是人事,是跟緊步伐……桓靈二帝,尤其是靈帝的黨錮,雖然也是為了爭奪人事之權,但爭取的根本卻是為了讓自己舒坦;而咱們燕公呢,是有自己的政治理想,有自己的規劃,有自己的理念的,他奪人事,是為了自己的治政理念能夠暢通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