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之微涼的嗓音中,能聽出些微的嘲諷。“為了這些凡人去死,他們只會認為是理所當然,救他們的人,連名字都不會被記住。”
虞禾也沒有反駁,她因為這段話,也被勾起了一段回憶。還記得她當初在瑤山,假扮秦嬌玲參加三秋競魁,和幾個不同仙門的弟子夜談,其中一位修士便提過一件舊事。
那個修士告訴她,自己有一位同門,不是死于邪魔之手,也不是死于修行時出的岔子,而是被凡人煮成了肉羹。
他們的轄地由于有魔修作祟,禍亂百姓引起了疫病,他們想盡辦法救人,但到底是小仙門,沒什么出色的醫修,只能先向派人先去其他仙門求助。其他修士則先控制疫病不再擴散。他的同修在小村落中救人,百姓們拖著腐爛的身體惶惶度日,不知是什么人傳出一個謠言,說修士相當于半仙,有著百毒不侵,長生不老的身軀,吃了他們的肉什么病都能好起來
。
那些百姓不識字,無法辨明真假3,越是愚昧便越是恐懼,強大的求生意愿讓他們心生歹念,最后聯手騙了一個善心幫助他們的修士,將那初出茅廬的小修士活活打死,而后煮成肉羹一同分食。
虞禾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心中大為震撼,只覺得毛骨悚然。而后那名修士說,這件事傳回了仙門,他們固然悲痛,師長們卻不許他們去尋仇。那些村落中的百姓,他們連見死不救都做不到。后來雖然百姓們痛哭流涕,又是磕頭又是扇自己巴掌的,對于他死去的同修來說也是無濟于事。
好心救人,反被恩將仇報,一個修士淪落到成為凡人腹中餐的地步,聽者無不唏噓嘆惋。
如今又遇上凡人遭難,虞禾忍不住就想到這件事。那個時候她雖然也是心中震撼,卻遠不及如今親眼見證付音之死后的百感交集。
她心中復雜,良久都沒說出話,直到她摸到斷流的劍柄,心頭似乎被什么觸動了一下。而后說“但我想,除魔衛道,原也不是為了被記住,或是被人感恩。”
虞禾想到了霽寒聲,他是與謝衡之截然不同的人。這些事必定早已傳到了棲云仙府,此時此刻,他又是如何看待
說到底修士也是人,也會道心不穩濁念纏身,即便是曾經人人稱贊道心堅定的謝衡之,也仍是為了一己之私墮入魔道。
其實說到底,不過是修士比凡人要強大,若論心智又豈分高低貴賤
柳汐音修煉的初衷是為了報仇雪恨,可現如今樓疏雨已死,她大仇得報,仍是在為了除魔衛道而奔走。或許付音也如此,她只是在走自己的道,證道之人從來都是自己,而不是這蕓蕓昧昧的眾生。旁人如何言語,其實并不重要。
“所以你以為,為凡人而死,也算值得”
虞禾搖搖頭“值不值得,不由旁人評判。”
“換做是你呢”謝衡之的嗓音忽然有些喑啞,望向她的眼中仿佛凝結了一團陰云。
“我”
虞禾愣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然而就在她沉默的當下,忽然感受到一股劍氣從上而下,朝著她的方向直直落了下來。
斷流迎招而上,震蕩的靈氣如同潮水一般鋪天蓋地的彌漫開。幾支長劍以一人為中心,在他們周圍層層落下,狂烈的劍風瞬間拂動了兩人的衣發。
劍影宛如牢籠一般將他們困在其中,瞬間在街市上化出了一個結界,街市的行人也被隔絕在外。
虞禾握緊斷流,皺眉道“你不是用了障眼法,能隱匿行蹤嗎”
“我也說過,有一個人能找你。”
說完這句,謝衡之雙眸微瞇,冰冷道“他來了。”
眾多修士齊齊落在陣前,虞禾看到為首的那人,原本要出口的疑問也咽了回去,她欲言又止地看向謝衡之,卻發現他也在打量著自己。
“虞禾”,霽寒聲眼神復雜地了她一眼,而后目光移到謝衡之身上,面色立刻一冷。“謝衡之,你倒是安然。”
虞禾見到霽寒聲,才漸漸反應過來,他的身上還有她的命劍護體,以霽寒聲的本領,想要借此知曉她的蹤跡不是難事。無論謝衡之隱匿行蹤咒術多么高超,仍是無法斬斷命劍之間的感應。
但眼看九境浩劫將至,仙門也不該將矛頭對向暫時安分謝衡之,又何必帶這樣多的弟子前來圍殺他。
霽寒聲語中帶刺,謝衡之仍一派從容。
“有她相伴,我自是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