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云和鴛鴦來看幾次了,見姑娘不說話,也不敢吱聲,只能又是換茶又是拿毯子,生怕她著涼了。
臨近子時,十幾個賬房盤了一天的帳,終于盤出來了。
“姑娘,窟窿有近二十萬兩。”
銀屏拿著賬本走了進來。
她今年十八,瓜子臉,長眉細目,穿一件素緞忍冬暗紋的衫子,雖長得不是多漂亮,但自有一身書香氣。
四大丫鬟里,她算獨立在外的,在顏青棠身邊專管賬房之事。一共十幾個女賬房,都歸她管,是獨立于顏家公賬之外專屬顏青棠的賬房。
“從賬目上來看,這些帳都是從老爺私賬走的,和公帳沒有牽連。其中主要是在和織造局來往上,最初的一筆賬是乾武十三年。”
現在是乾武十七年,也就是說短短四年不到,他爹的私賬上就多了二十萬兩銀子的爛賬。
顏家雖是大富,但二十萬兩可不是小數目。
顏青棠看著賬本上那片觸目驚心的紅色,沉思片刻道“讓賬房們都回去歇著吧,去把陳伯叫來。”
陳伯沒有睡,私賬箱子是他交給姑娘的,自然知道帳盤清后肯定要問他的話。
夜風清涼,陳伯進來時卷進了一陣冷風,顏青棠把毯子往身上攏了攏,讓銀屏遞給她一杯熱茶,又示意陳伯坐下說話。
“這些帳是二月頭時,老爺交給我的,說是先放在我那兒,我以為是老爺怕姑娘知道了跟他吵,哪知”
哪知道三月顏世川就出事了。
“陳伯,你知道這些賬的來歷”
陳伯雙手杵在膝上,似在回憶。
“這私賬本還是當初太太還在時,老爺設下的,每次給太太買首飾衣裳,都是從私賬里走。后來添了姑娘,給姑娘買小玩意兒,買瓔珞項圈再后來,有些不宜和公賬牽扯的帳,都是從私賬走”
不知為何陳伯竟憶起了往昔,本來顏青棠還有不耐,聽見陳伯說起娘,說起她小時候的事,也不禁聽得入神。
直到她一盞熱茶不自覺喝完,陳伯終于說到了織造局。
“姑娘你應該知道織造局跟家里有生意來往”
這個顏青棠自然知道。
凡在江南一帶做絲綢布匹生意的,就不可能不跟織造局打交道,織造局吃相難看,她也知道。可她爹總說他自有處置,讓她不要管這些,她也就沒多做干涉。
“歲織有定額,織造局之所以叫織造局,是起初上用及官用緞匹都是織造局自己織的。可隨著上用緞匹需求越來越大,以隸屬織造局的匠人來織染,根本完成不了定額,于是織造局從京里分派到地方”
其中又以江南一帶的織造局最多,分別為蘇州織造、杭州織造和江南織造,江南織造要比另兩個織造大上一級。
“先是食糧額匠,再是領機給帖,由于官差從中多有盤剝,機戶無利可圖,又耽誤生計,多有不從。后,織造局以徭役為名,強行給民間機戶派織,以至于鬧得民憤沸騰,機戶為了躲避分派,家家閉戶割機,重則棄家出逃
“乾武十三年,蘇州機戶暴動,打死了幾個督織官差,數千人圍堵織造局數日不散,織造局為平民憤,不再強行招募民機織造,而是改為將歲織任務分派給了各大絲綢商”
連民間機戶的工錢絲料都能短缺,以至于派織屢屢受挫,機戶無利尚要逃,商賈的織坊又怎可能有利可圖
不倒貼銀子都是好的
至此,顏青棠終于明白她爹私賬上二十萬兩的窟窿是從哪兒來了,也明白為何陳伯會說,你爹怕你知道與他爭吵。
“即是賬,總有來由,除了賬冊外,可有織造局欠賬的文書字據”
陳伯苦笑搖頭“跟織造局來往的相關,一直是趙管事幫老爺管著,我也是偶爾聽老爺抱怨幾句才知道一些,其他卻是不清楚。”
可趙管事和顏世川都死了。
顏青棠緊皺柳眉,心里有種莫名的想法。
這股想法很強烈,同時她又覺得很荒唐,可她實在壓抑不住這股鼓涌著往外冒的念頭。
“陳伯,你說我爹的死會不會和織造局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