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昨夜難眠,今日一整日都在等夤夜司的消息,金向師既然已經到了夤夜司交代事情,那么夤夜司只需要向金向師問清楚那篇文章,哪怕只有幾句,便可以在通過冬試的貢生們的卷子里找到答案。
周挺搖頭,“今日得了這個封彌官做人證,韓使尊便親自又抽調了一番貢院的試卷,卻并沒有發現那篇文章。”
沒有
倪素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若偷換試卷不為功名,又何必”
“韓使尊也是這么認為。”
周挺繼續說道“這場冬試原是官家為選拔新政人才而特設,官家原本有意冬試過后直接欽點三甲,不必殿試,但后來諫院與御史臺又覺得保留殿試也可以再試一試人才,如此才能選用到真正有用之人,幾番進諫之下,剛巧在冬試才結束時,官家改了主意。”
“兇手是知道自己殿試很有可能再難舞弊,為絕后患,他與我兄長乃至另外一些人的試卷就都被丟失了甚至,對我兄長起了殺心。”
倪素垂下眼簾,“所以,兇手并不是冬試在榜的貢生,而是落榜的舉子。”
周挺沒有反駁,只是提醒道“倪姑娘,韓使尊允許我與你說這些,一則是憐你愛惜至親之心,二則,是請你不要貿然去登聞院敲登聞鼓。”
“為什么”
“那封彌官的證詞雖似乎是有用的,但,他好像有些怪,他來時戰戰兢兢,恐懼難止,韓使尊問他為何此時才說,他說昨夜見了一對兒鬼夫妻,才想起那些事。”周挺不知如何與她形容,驀地又想起她入光寧府受刑杖的理由,好像她也很怪。
“官家日理萬機,夤夜司若無實在的線索便不好在此時上奏官家,而你如今身上的傷還沒好,若再去登聞院受刑,只怕性命不保。”
周挺看著她蒼白的面容,“你且安心,此事還能查。”
“多謝小周大人。”
倪素有些恍惚。
“今日叫你來,還有一事。”
周挺又道“我們司中數名仵作具已驗過你兄長的尸體,之前不對你說,是我夤夜司中有規矩,如今尸首上的疑點具已查過,你可以將你兄長的尸首帶回去,入土為安。”
“那,驗出什么了”
倪素一下抬眼,緊盯著他。
“你兄長身上雖有幾處新舊外傷,但都不致命,唯有一樣,他生前,水米未進。”周挺被她這般目光盯著,不禁放輕了些聲音。
水米未進。
倪素幾乎被這話一刺,刺得她頭腦發疼,半晌,她才顫聲“他是活生生餓死的”
周挺沉默。
孟秋的烈日招搖,倪素渾身卻冷得徹骨,她顧不得周圍人投來的目光,像個游魂一樣,由周挺與手底下的人幫著將她兄長的尸首抬出,又在清幽無人的城外河畔用一場大火燒掉兄長的尸首。
烈火吞噬著兄長的尸體,她在一旁看,終忍不住失聲痛哭。
“小周大人,快去安撫一下啊”
跟隨周挺的幾名親從官瞧著不遠處哭得滿臉是淚的姑娘,小聲與周挺說道。
周挺看著倪素,他堅毅的下頜緊繃了一下,“我如何會安慰人”
幾名親從官匆忙在自己懷里,袖子里找了一番,有個年輕的親從官撓頭,說“咱們幾個又不是女人,也沒個帕子,總不能拿身上的汗巾給她擦眼淚吧”
什么汗巾,周挺橫了他們一眼,懶得再聽他們幾個說些什么,他只是看著那個女子,冷靜的神情因她的哀慟而有了些波瀾,他走到她的身邊去,一片刺眼的艷陽被他高大的身形遮擋“倪姑娘,此事我夤夜司一定不會放過,我們也會繼續派人保護你。”
倪素捂著臉,淚珠從指縫中垂落。
山風吹拂長林,枝葉沙沙作響。
在穿插著細碎光斑的濃蔭里,徐鶴雪安靜地看著那名夤夜司副尉笨拙地安撫跪坐在地上的姑娘。
從黃昏到夜暮,徐鶴雪看她悲痛之下也不忘親手點起一盞燈籠,她懷抱著一個骨灰罐,像個木偶一樣,只知道挪動著雙腿往前走。
那一團瑩白的,毛茸茸的光一直跟在她的身邊,而跟在幾步開外,一直與倪素保有距離的周挺等人看不見她身側有一道孤魂在與她并肩。
“你們幾個今晚守著,天亮再換人來上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