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本不該再提一個不可提之人。
孟云獻在堂中呆立許久,揉了揉發酸的眼皮,撣了幾下衣袍,背著手走出去。
御史中丞蔣先明一上奏,官家今晨在朝堂上立即給了夤夜司相應職權,下旨令入內侍省押班,夤夜司使韓清徹查冬試案。
城中雨霧未散,夤夜司的親從官幾乎傾巢而出,將貢院翻了個遍,同時又將冬試涉及的一干官員全數押解至夤夜司中訊問。
夤夜司使尊韓清在牢獄中訊問過幾番,帶鐵刺的鞭子都抽斷了一根,他渾身都是血腥氣,熏得太陽穴生疼,出來接了周挺遞的茶,坐在椅子上打量那個戰戰兢兢的衍州舉子何仲平。
“看清楚了么這些名字里,可有你熟悉的,或是倪青嵐熟悉的”
韓清抿了一口茶,干澀的喉嚨好受許多。
“具,具已勾出。”
何仲平雙手將那份名單奉上,“我記得,我與倪兄識得的就那么兩個,且并不相熟,我都用墨勾了出來。”
他結結巴巴的,又補了一句“但也有,有可能,倪兄還有其他認識的人,是我不知道的。”
周挺接來,遞給使尊韓清。
韓清將其擱在案上掃視了一番,對周挺道“將家世好,本有恩蔭的名字勾出來。”
周挺這些日已將冬試各路舉子的家世,名字記得爛熟,他不假思索,提筆便在其中勾出來一些名字。
這份名單所記,都是與倪青嵐一同丟失了試卷的舉子。
共有二十余人。
韓清略數了一番,周挺勾出來的人中,竟有九人。
“看來,還故意挑了些學問不好的世家子的卷子一塊兒丟,憑此混淆視聽。”韓清冷笑。
此番冬試不與以往科舉應試相同。
官家為表再迎二位相公回京推行新政之決心,先行下敕令恢復了一項廢止十四年的新法,削減以蔭補入官的名額,若有蒙恩蔭入仕者,首要需是舉子,再抽簽入各部尋個職事,以測其才干。
“使尊,兇手是否有可能是在各部中任事卻不得試官認可之人”周挺在旁說道。
有恩蔭的官家子弟到了各部任事,都由其部官階最高者考核,試探,再送至御史臺查驗,抽簽則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試官與其人家中或因私交而徇私的可能。
“勾出來。”韓清輕抬下頜。
周挺沒落筆,只道“使尊,還是這九人。”
“這些世家子果然是一個也不中用。”韓清端著茶碗,視線在那九人之間來回掃了幾遍,其中沒有一人與何仲平勾出來的名字重合。
韓清將那名單拿起來,挑起眼簾看向那何仲平“你再看清楚了這九個人的名字,你確定沒有與你或是倪青嵐相識的不必熟識,哪怕只是點頭之交,或見過一面”
何仲平滿耳充斥著那漆黑甬道里頭,牢獄之中傳來的慘叫聲,他戰戰兢兢,不敢不細致地將那九人的名字看過一遍,才答“回韓使尊,我家中貧寒,尚不如倪兄家境優渥,又如何能有機會識得京中權貴這九人,我實在一個都不認得。”
“你知道倪青嵐家境優渥”
冷不丁的,何仲平聽見韓清這一句,他抬頭對上韓清那雙眼,立即嚇得魂不附體,“韓使尊我絕不可能害倪兄啊”
“緊張什么你與里頭那些不一樣,咱家這會兒還不想對你用刑,前提是,你得給咱家想,絞盡腦汁地想,你與倪青嵐在云京交游的樁樁件件,咱家都要你事無巨細地寫下來。”
韓清自然不以為此人有什么手段能那么迅速地得知光寧府里頭的消息,并立即買兇去殺倪青嵐的妹妹倪素。
“是是”何仲平忙不迭地應。
周挺看何仲平拾撿宣紙,趴在矮案上就預備落筆,他俯身,低聲對韓清道“使尊,此人今日入了夤夜司,若出去得早了,只怕性命難保。”
兇手得知倪青嵐的尸首被其親妹倪素發現,就立即,應該是擔心倪素上登聞院敲登聞鼓鬧大此事。
當今官家并不如年輕時那么愛管事,否則夤夜司這幾年也不會如此少事,底下人能查清的事,官家不愛管,底下人查不清的事,除非是官家心中的重中之重,否則也難達天聽。
這衍州舉子何仲平逗留云京,此前沒有被滅口,應是兇手以為其人并不知多少內情,但若今日何仲平踏出夤夜司的大門,但凡知道夤夜司的刑訊是怎樣一番刨根問底的手段,兇手也不免懷疑自己是否在何仲平這里露過馬腳,哪怕只為了這份懷疑,兇手也不會再留何仲平性命。
“嗯。”
韓清點頭,“事情未查清前,就將此人留在夤夜司。”
話音落,韓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抬起頭,“何仲平,咱家問你,你與倪青嵐認識的人中,可還有沒在這名單上,但與名單上哪家衙內相識的”
何仲平聞言忙擱下筆,想了想,隨即還真說出了個名字來“葉山臨韓使尊,倪兄其實并不愛與人交游,這名單上識得的人,也至多是點頭之交,再說那名單外的,就更沒幾個了,但我確實識得的人要多些,這個葉山臨正是云京人氏,他也參與了此次冬試,并且在榜,成了貢生,只是殿試卻榜上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