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陷入了某種魔障。
準確地說,自倪青嵐死后,他便一直處在這樣的魔障之中。
“你啊你,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東西”
吳太師怒不可遏,“我倒還沒問你,你為何要將倪青嵐的尸首放在清源山上的泥菩薩里你若謹慎些,這尸首誰能發現”
“超度嘛。”
吳繼康的反應很遲鈍,像喃喃似的,“我把他放進菩薩里,他就能跟著菩薩一塊兒修行,然后,他就去天上了,就不會變成厲鬼來找我”
“爹,我只是忘了給他吃飯,我本來沒想殺他,可是他餓死了”吳繼康煩躁地揉著腦袋,發髻散亂下來,“為什么他要有個妹妹,要不是她,沒有人會發現的,沒有人”
“你看看你這副樣子哪里像是我吳岱的兒子學問你做不好,殺人你也如此膽慫”
吳太師氣得又狠踢了他一腳。
“那您讓倪青嵐做你的兒子好了”
吳繼康敏感的神經被吳太師觸及,他又受了一腳,疼得眼眶濕潤,他喊起來“葉山臨說他學問極好,他們都說他能登科做進士只有我,無論我如何刻苦讀書,我始終成不了您的好兒子”
吳太師的臉色越發鐵青,吳繼康越來越害怕,可他抱著腦袋,嘴里仍沒停“您一定要逼我讀書,您再逼我,我也還是考不上”
外人都道太師吳岱老來得子,所有人都以為吳岱必定很疼這個兒子,連早早入宮的貴妃姐姐也如此認為。
可只有吳繼康知道,都是假的。
比起他這個兒子,吳太師更看重的是他的臉面。
老來得子又如何他見不得自己的兒子庸碌無用,自吳繼康在宮中昭文堂里被翰林學士賀童痛批過后,吳太師便開始親自教導吳繼康。
十三歲后,吳繼康便是在吳太師極為嚴苛的教導下長大的,他時常會受父親的戒尺,時常會被罰跪到雙腿沒有知覺,時常只被父親冷冷地睇視一眼,他便會害怕得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即便是如此強壓之下,吳繼康也仍不能達到父親的要求。
原本吳繼康還想自家有恩蔭,他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可官家忽然要重推新政,父親為表忠心,竟要他與那些寒門子弟一塊兒去科考。
臨近冬試,吳繼康卻惶惶不安,他生怕自己考不上貢生,將得父親怎樣的嚴懲,他什么書也看不進去,便被書童賈巖攛掇著去了一些官家子弟的宴席。
那宴席上也有幾個家境極一般的,都是些會說漂亮話兒的主,被其他的衙內招來逗趣兒的,其中便有一個葉山臨。
酒過三巡,席上眾人談及冬試,那家中是經營書肆的葉山臨沒的吹噓,便與他們說起一人“我知道一個人,他是雀縣來的舉子,早前在林員外的詩會上現過真才的,是那回詩會的魁首說不得這回他便要出人頭地”
眾人談論起這個倪青嵐,有人對其起了好奇心,便道“不如將人請來,只當瞧瞧此人,若他真有那么大的學問,咱們這也算是提前結交了”
葉山臨卻搖搖頭“他不會來的,我都沒見過他。”
“只是被林員外看重,此人便清傲許多了咱們這兒可還有幾位衙內在,什么大的人物還請不來”
“不是清傲,只是聽說他不喜這樣的場面,他的才學也不是假的,我識得他的好友,一個叫何仲平的,那人給我看了他的策論,那寫的是真好啊,這回冬試又是給新政選拔人才,他那樣的人若不能中選,可就奇了”
葉山臨打著酒嗝,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到后頭,甚至還背出了一些倪青嵐寫的詩詞和策論。
吳繼康叫書童給了葉山臨銀子,請他默了倪青嵐的詩文來看,只是這一看,他就再也喝不下一口酒了。
他自慚于自己的庸碌。
同時,他又隱隱地想,若那些詩文都是他的就好了,如此,他便能表里如一的,做父親的好兒子,風光無限。
這樣的想法從萌芽到演變成舞弊,僅僅只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