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蔣先明心中敬重的人,我亦知所謂的私受良田,結黨營私,定是代州那幫犯官身后之人的故意構陷,可我想不明白,為何張相公要在臨死之前說那樣一番話,我當年就在雍州,我看到的,查到的,都在告訴我,我處決的,是一個于國有罪,罪無可赦的叛國佞臣”
“那你就繼續相信你的證據”孟云獻在傘下盯著他,“十六年來,你蔣先明不是一直也沒懷疑過么只因崇之臨了的一番話,你便來問我那我,又該去問誰”
雨水浸濕蔣先明的幞頭,他一時啞聲。
“你是天子近臣,這樁糧草案若是你來上奏,你的下場只會比崇之更慘,我理解你一時的猶豫,亦知道你蔣御史清正剛直,并非怕事之輩,”雨聲掩飾諸般雜聲,孟云獻走近他,“可今日我想問你,你以為官家為何將你看作近臣”
蔣先明是直臣,張敬亦是直臣,但蔣先明是官家的直臣。
若是蔣先明重提糧草案,即便是手握錢唯寅這個鐵證,也必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因為他是敕令如天的局面當中,正元帝留給世人的障眼法。
正元帝用他來告訴世人,你看,朕亦有直臣在側,并非獨斷專行。
擺設而已,兢兢業業十幾年,一門心思為君父肝腦涂地,死而后已,竟真以為自己是官家傾聽民意的耳目,是為民請命的喉舌
官家不欲聽他說話時,他一樣什么也不是。
蔣先明緊握傘柄,怔忡半晌,忘了開口。
“蔣御史,看清你自己的處境,比什么都重要。”
孟云獻點到即止,不欲再與他多言,轉身踩著泥濘的山徑,朝前走去。
孟云獻的馬車離開,夤夜司使尊韓清才從另一邊的山道上走出來,他瞧著不遠處雨幕里呆立的御史中丞蔣先明,對身邊的年輕人道“一會兒你與咱家祭拜過張相公,便即刻啟程去澤州,你也不要指望從那幫犯官口中挖出什么不一樣的說辭來。”
“張相公前腳帶錢唯寅入宮,翰林侍讀學士鄭堅后腳便上了奏疏潑臟水,這些日子也足夠他們在澤州坐實張相公私受良田,結黨營私的這項罪,你也不必多管,咱家遣你去,也是想你避一避你父親給你惹來的禍事,你這陣子被暗殺多少回了,弄一身傷,便去澤州養一養。”
韓清嘆了口氣,“夤夜司是官家的夤夜司,如今只有坐實張相公的這項罪,才能按壓底下的民憤,為張相公翻案這事兒,夤夜司是不能沾的。”
韓清心中亦有苦楚難言,孟相公不能在朝中插手張相公的案子,而他亦不能被君父察覺出什么,更不能輕易與孟云獻往來。
君父令夤夜司遣人去澤州監督地方清查處置涉事官員,夤夜司便絕不能在此事上違背君父。
“使尊放心,周挺明白。”
周挺頷首應了一聲。
清明之際,雨水繁多,周挺隨韓清去張敬墓前祭拜過后,便騎了一匹快馬入城,只回府簡單收拾了行裝,便帶著晁一松等人啟程往澤州。
騎馬途徑南槐街,周挺一拽韁繩,垂眸片刻,還是翻身下馬朝那間醫館走去。
“咦倪姑娘好像不在啊”
晁一松敲了幾下門,也沒聽見里面有什么聲音。
周挺看了一眼緊閉的醫館大門,一言不發,轉身走到對面那間藥鋪,阿芳正在打瞌睡,聽見腳步聲,她一回頭,便撞見那雙漆黑泛冷的眸子,便一個激靈,“你找誰”
她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
“對面醫館的倪姑娘,你可知道她去哪里了”周挺問道。
相似的情境,阿芳一下對他有了印象,她看他腰間佩刀,心中有些怕,便老老實實地答“她只說,要出遠門一趟,我也不知她去哪兒了。”
“別是回雀縣老家去了吧再也不回來了”
晁一松在后頭說道。
“好像不是”
阿芳怯生生地說,“我聽她說話,似乎是還會回來的。”
“她是何時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