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的焰光驟然湮滅,帳中晦暗而靜謐,徐鶴雪遲鈍的五官顯露不出太多的表情,猶如一捧無法融化的山上積雪。
倪素臉頰微鼓,正欲再吹燃火折,卻見他身上忽有瑩塵倏爾炸開,幽幽浮浮,像一顆顆被朔氣吹起的雪粒子。
“怎么會這樣”
倪素嚇了一跳,忙掀開他的衣袖,腕骨光潔而冷白,并無剮傷顯露。
“沒事。”
徐鶴雪拉下衣袖,稍稍側過臉。
瑩塵并非只有在他受傷時才會出現,曬月亮的時候它們會出來滌蕩塵垢,他心緒波動的時候它們亦會隨著他的喜怒哀樂而動。
他失去血肉之軀,亦很難再用人的方式表露自己的情緒,瑩塵無聲承載了他的情緒外化,亦令他有時萌生出一種剝離出另一個自己的錯覺,以最冷靜,最克制的情態去冷眼旁觀那個自己的沉淪。
就如此時,他冷眼旁觀著自己的瑩塵,因為她的一句調侃而像一簇煙花似的炸開在她眼前。
“我們還是快些走,否則日光出來,露水就曬干了。”倪素將火折子收回懷中,一手拿起瓦罐,一手扶他起身。
“倪公子。”
外面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倪素與徐鶴雪幾乎是同時聽出那是段嶸的聲音。
“您托將軍找的那兩個人,我已經著人將他們帶過來了。”
段嶸話音才落,聽見里面的步履聲近了,他一抬頭,卻見掀開帳簾的,是梳著男子發髻的倪素。
“倪姑娘”
裹著斗篷,遮了腦袋的青穹一見她,便喚了一聲。
他們父子兩個就在段嶸后頭不遠處,倪素一見他們,便露出笑容,隨即又對面前的段嶸作揖“多謝段校尉。”
“何必言謝”
段嶸摸了摸后腦勺,沒見徐鶴雪出來,他便問“倪公子他可是身子不適要我去請醫工么”
倪素搖頭,“不必了,我便是醫工。”
“小娘子是醫工”
段嶸有些驚訝。
“是,家學淵源,耳濡目染,”倪素說著,看青穹與范江過來,兩人手中都各自捧著一個瓦罐,她不由問,“你們去瑪瑙湖了”
“是,公子好不好我這就去給他煮茶喝吧”
范江一瘸一拐地走近。
“好。”
倪素應了一聲。
段嶸看著青穹與范江進了營帳,他心中不由一嘆,里面那位倪公子還真是講究,尋常的水不成么偏要瑪瑙湖那片荻花叢的露水以至于他的人跟著這對父子在瑪瑙湖耗了幾個時辰。
“那什么,將軍那兒有些好茶葉,我去取來給倪公子用吧。”段嶸見倪素回頭來看他,他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扔下一句話,轉頭開溜。
一連三日,范江與青穹都在段嶸的兵士們的監視下,在瑪瑙湖畔取滿滿兩罐露水回來給徐鶴雪煎茶。
徐鶴雪三日來未曾露面,而秦繼勛在自被宋監軍的親兵帶著令牌傳喚走后一直沒有回營,直到第四日清晨,秦繼勛風塵仆仆地騎馬歸來,下了馬只聽段嶸說了幾句話,便鉆入徐鶴雪的營帳。
“倪公子似乎病勢沉重,不若我再為你招名醫來治”
秦繼勛看著躺在床上,長巾遮面的年輕人,他的衣袖翻卷了些,露出來的手臂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
“積重難返,藥石無靈。”
徐鶴雪淡聲拒絕。
“既如此,公子何必”秦繼勛才出聲,又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