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雍州軍都要撤入城中了,難道還能留楊天哲的起義軍在城外么真若如此,那楊天哲和他手底下的人該作何想”
段嶸與她站在一處,瞧著底下的動靜,嘆了一口氣。
“秦將軍的軍令,他們也敢不聽嗎”
倪素扶著左肩,穿著男子的朱紅袍衫,梳著利落的發髻,朝底下望。
“雍州就這二姓大族最是了不得,這周邊的百姓,有些是倚靠著他們兩家而活的佃戶,有的則是在他們那兒幫工,他們兩家這些年也沒少恩濟窮苦的人家,這二位族長,都是德高望重之人,當年胡人打到雍州來,多少人逃難,唯這二位領著全族人死守此地,軍糧不夠,他們便開倉放自己家的糧,如此才讓苗統制與守城軍在胡人的猛攻之下,得以堅持數日。”
段嶸的手指在城墻上來回一指,“雍州守城之戰過后,朝廷撥來的錢不夠,也是這二位族長出錢出力,將另外半邊破損不堪的城墻重新修葺。”
倪素隨著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兩邊的磚墻果然新舊不一。
“將軍其實很敬重他這位伯公,”
段嶸又自顧自地說道,“只是自打將軍一力維持破除舊俗的軍令之后,他與他這位伯公之間,便少有話說了。”
“為什么”
倪素聽他提及舊俗,便轉頭望向他。
“百年的風俗,本地人尚不以為惡,何人又敢置喙唯有那一個而已。”段嶸抬了抬下巴。
“你說的是”
“徐鶴雪。”
段嶸很輕易地說出這個被刻在桑丘殘碑上的名字,“當初就是他,不顧秦魏兩族威勢,在此地行破除舊俗之法令,敢有挑釁或再犯者,都被他從嚴處置,被處置的人中,多有秦魏族中子弟。”
“若非如此,徐鶴雪當年即便身負死罪,也不至于要受早已被廢除的刑罰,將軍延用他的這道軍令,豈非與族中作對”
段嶸絮絮叨叨,而倪素卻因為他這樣一句話而腦中轟然,城墻之上寒風呼嘯,她滯了片刻,又猛地朝底下望去。
她渾身冷透了,幾乎站不住,踉蹌地往后退了幾步。
“倪小娘子”
段嶸連忙伸手來扶。
徐鶴雪就在不遠處的幾級石階下與人交談,聽見段嶸的驚呼,他提著衣擺走上去,正見段嶸穩穩地握著倪素的手肘。
長巾遮掩了徐鶴雪的面容,他一雙眸子定在段嶸的那雙手上,神情亦清冷無波,卻步履無遲,走到她的面前去。
“倪素。”
段嶸的手何時握著她的手肘又何時松開,倪素其實都不曾注意,唯有他的聲音落來,才令她倏爾從尖銳紛亂的思緒里回神。
倪素看向他。
蔣先明臨危受命知雍州,從民意,以凌遲之刑處死叛國罪臣徐鶴雪。
市井之間,人聲紛繁的熱鬧之處,哪里有蔣先明的清名傳頌,哪里便有叛國將軍徐鶴雪的惡名廣流。
可是蔣先明從的民意,到底是什么民意
是如今日這般,二姓大族的族長振臂一揮,千萬附庸簇擁而來的所謂民意么
徐鶴雪只見她臉色發白,以為她肩上的傷痛得厲害,正欲說些什么,卻不料她的手忽然伸來,一下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