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如刀一般洞穿潘有芳的心口,但他忍了又忍,面上看似云淡風輕,“我知道,他一定會后悔。”
“你此前在朝堂之上故意提及黃宗玉,好讓官家不得不開口來詢問我,”孟云獻眉目肅冷,“但你根本不是真心幫我,而是順勢要我安插自己的人,找到譚廣聞這條線,揪出吳岱,再也沒有比吳岱更適合為你遮掩的人了,不是么”
潘有芳笑了一聲,“他哪里是為我遮掩孟公,難道你以為此事之中,他是無辜的么”
“孟公,”
他的笑意倏爾收斂,徐徐一嘆,“您已經見過曹棟了若沒有他橫插一杠,您根本發現不了我,如此一來,您與我之間,還能和和氣氣。”
他為此而可惜。
孟云獻一把將手中的劍丟下,“潘有芳,崇之信任你,看重你,當年他與我,是拼卻所有才將你送到居涵關做監軍的可你,都做了什么你對他最好的學生做了什么”
天邊雷電纏裹,照得枯枝殘影婆娑,潘有芳忽然道,“您以為我想嗎”
他握著傘柄的指節收緊,泛白。
“我出身寒門,三十一歲方才有機會入仕,這機會,還是張相公給的”他喉嚨艱澀,“我心中感念他,那時誰人不知,我在人前,皆稱自己為張公門生即便多的是人嘲諷我,張公何時來的我這樣的門生笑我恬不知恥可承蒙張公不棄,讓我入東府為新政變法做事,我滿腔熱忱啊孟公”
“我一個寒門士子,前半生苦讀,滿腦子所想,皆是生民天下,您與張公給了我機會,對我寄予厚望,我時常告誡自己,萬莫辜負您一位的期許。”
潘有芳說著,又忽然笑了起來,“可是孟公,您與張公推行新政,整頓吏治的手段招惹無邊非議,我曾勸過您要徐徐圖之,可您說,若不先給官家做出勢頭,若不以雷霆手段整治貪官污吏,便少了威懾之力,恐令百官心懷僥幸。”
“可宗室如何能忍您與張公動了那些依附于他們的官動了他們的利益”潘有芳頸間青筋微鼓,“南康王是當今官家的皇叔,他當年在世,給您和張公使的絆子還少么吳岱與南康王一向有利益勾結,他們一時在官家眼皮底下動不了您與張公,便打起了在邊關的玉節大將軍的主意,我這個監軍的位置,就是他們攛掇官家設的,您一位為了使玉節將軍少受掣肘,便使盡了手段將我送上監軍的位置”
“張公信我,您也信我,遠在居涵關的玉節將軍也信我。”
“但是我呢”
雨幕潮濕,潘有芳幾乎有些失神,“我這半生,被吳岱毀了個干凈。”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訴您,杜琮的確是我的人,他曾經叫做杜三財,他本是受玉節將軍派遣接應我的人,我路遇山匪,為杜三財所救,與此人關系甚好。”
“那年,他奉命在代州取官糧送去居涵關,他在路上耽擱時日犯了死罪,代州又無糧可運,便求助于我,我答他救命之恩,為他遮掩此事。但不料,此事被吳岱知曉,他以此為要挾,要我重新做選擇。”
“那時,我并不擔心自己丟不丟官位,我只是在想,若我從居涵關監軍的位置上下去,那么吳岱與南康王便有機會安插他們的人來,于是我暗中與吳岱周旋,我想著,先拖住他。”
“我從來不干涉玉節將軍的任何決定,我甚至不需要他通過我的任何同意,這大約是玉節將軍除我是張公門生外,另外一個信任我的原因,”潘有芳回想起在居涵關的那些日子,那個年少的將軍意氣風發,還常會叫上他一塊兒喝酒,“丹丘將領蒙脫來攻居涵關時,以青崖州徐氏滿門的性命作為要挾,逼玉節將軍投靠丹丘,玉節將軍將計就計,率靖安軍往牧神山誘敵,令譚廣聞,葛讓兩路軍策應來援,這道軍令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發出去的,卻又被我偷偷截回。”
“你為何截回”
“是吳岱。”
“他看穿我的用意,以同鄉之誼懷柔不成,便誘我父強占民田,誣他毒害官差,以我父性命為要挾,要我先令譚廣聞增援鑒池府,再往龍巖。”
“時間上,是來得及的。”
潘有芳苦笑一聲,“我受他脅迫,不忍我父因我而死,便想著既然來得及,如此也未嘗不可,萬一,鑒池府真有禍患,也算救了急。所以我便讓杜琮去見譚廣聞,葛讓則暫留輦池,只等譚廣聞從鑒池府過來,我再將大將軍令發出。”
“可是那該死的譚廣聞,”
他咬牙,“他竟然在往龍巖的路上迷路”
“后來我才知,譚廣聞迷路之際,吳岱遣來與我交涉的人,冒充我的信使,截住了我送去給葛讓的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