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周挺在正堂外,譚判院到底不好再使什么手段,只朝手持笞杖的皂隸使了個眼色,道,“繼續。”
又是一杖打下去,周挺站在日光底下,他看見倪素的脖頸青筋嶙峋,汗水涔涔,脊骨緊繃,帶著哭腔的痛叫嘶啞。
他的手緊緊地攥住刀柄。
“倪姑娘”
青穹抓著皂隸的手臂,哭著喊,“大人,求您,讓我替她吧,我來替她吧”
一杖接著一杖,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那個女子,她身上的氅衣玄黑,令人看不見什么血跡,然而濡濕的血珠順著衣擺滴落。
怎么會有人不怕刑罰呢那個女子如果不怕,她也不會哭,她也不會渾身止不住地抖,可沒有人,聽見她求饒。
眾人幾乎不忍再看。
他們意識到這不是什么能隨意湊的熱鬧,這個女子,在用她的性命,翻開一樁塵封十六年的舊案。
為一位將軍,
也為三萬將士。
天寒風凜,吹得暗自抹淚的男女老少臉頰刺疼,魯國公的馬車在人群之外停穩,他被家仆扶下馬車,冷著臉由仆人撥開人群。
鼓院里,那女子被按在春凳上,高高揚起的笞杖上沾著斑駁血跡,守在門口的皂隸們退到兩旁,將魯國公迎進門。
“國公爺。”
譚判院一見魯國公進來,便立時命人,“快,抬椅子,看茶”
魯國公一言不發,走到正堂里,一撩衣擺在那張折背椅上坐下來,手中接來一碗熱茶,抬著下巴,睨著那女子,“多少杖了”
“已有十杖了。”
譚判院忙說道。
魯國公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抬起手來,譚判院便立時讓皂隸停手,倪素雖有喘息之機,身上的劇痛卻還是令她止不住地發抖。
她艱難地呼吸,眼睛勉強半睜著。
“你可知誣告宗親是什么重罪可笑我今日,竟還非來這鼓院不可,你倒是告訴我,到底是何人指使的你,讓你這般不要性命地污蔑我與我父”
魯國公盯住她那張滿是冷汗,蒼白如紙的臉。
倪素嘴唇翕動,聲線也止不住地抖,“受誰指使我受三萬英魂指使,要你們這些最該死的人,去九泉之下向他們贖罪。”
魯國公神情一凜,“你好大的膽子憑你三言兩語,你便想定我與我父的罪可笑可笑至極”
“譚廣聞的罪書在前,在雍州的監軍韓清韓大人與秦繼勛將軍,魏德昌統領,他們都親耳聽見譚廣聞招認,吳岱輕信丹丘日黎親王,以為丹丘要偷襲鑒池府,時任雍州知州的楊鳴依附于南康王,而吳岱更是暗中與南康王勾結,令楊鳴奪了雍州軍統制苗天寧的令牌,私自調兵增援鑒池府。”
倪素只覺得自己一呼一吸都是痛的,她仍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可這消息是假的,丹丘沒有攻打鑒池府,卻偷襲了兵力空虛的雍州”
魯國公心中駭然,他一下站起身,“你住口”
這個女子如何會知道這些事
“你當這里是什么地方,怎由你在此信口胡說”
“她沒有胡言。”
周挺走入正堂,“譚廣聞當日認罪時,我就在側,他親口說過,當時支援鑒池府的,除了那一半雍州軍以外,還有他。”
“當時,蒙脫以青崖州徐氏滿門性命相要挾,要玉節大將軍投敵,而玉節大將軍將計就計,下令兵分三路在牧神山圍困蒙脫,其時,吳岱卻催促譚廣聞增兵鑒池府,杜琮更是假傳軍令,讓他先去鑒池府,再趕赴龍巖。”
“可譚廣聞并不熟悉龍巖地形,他迷了路,致使三萬靖安軍在牧神山與五萬胡人同歸于盡。”
“彼時在輦池的葛讓葛大人,從頭至尾都沒有收到軍令,而這個攔截大將軍軍令的人,便是三司使潘有芳。”
“周挺”
魯國公冷聲道,“你這是做什么竟敢與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一道,在此污蔑我父”
“她的來歷還不夠清楚嗎她名倪素,雀縣人氏。”
周挺一低眼,就是她被汗濕的鬢發,顫抖的身軀,“國公爺來的路上,沒有聽人說嗎她的亡夫徐景安,是靖安軍最后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