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是裴灝略帶抱怨的調笑聲“兄長不是該喚妧妹一聲弟妹么。”
“是嗎”
來者發出低笑,別樣嘶啞,引得傾聽者靈魂輕顫。只怪那笑聲過于動聽。
秦妧怔忪間,細窄的視線中出現兩雙錦靴。
黑色皂靴者是裴灝,而另一雙云紋緞靴者
秦妧盈盈欠身,柔聲喚道“請世子金安。”
三年不見,印象中光風霽月的安定侯世子裴衍,已躋身權臣之列,成為內閣最年輕的副揆,權勢和人脈自不必說。而他,二十有一,僅比裴灝年長兩歲。
男子動聽的嗓音再次傳來,平緩穩慢,不疾不徐,“秦娘子,這廂有禮。”
一旁的裴灝撇撇嘴,讓兄長改口稱呼弟妹,還真是難呢。
秦妧沒有在意稱謂,畢竟自己還未嫁入侯府為媳,得嫡長公子如此稱呼,合情合理。
倏爾,天空一道紫電閃現,風云忽變,似在醞釀一場白日雨。
裴衍抬起纖薄眼皮,望向天邊,漆黑的鳳眸中隱現憂郁的藍暈,僅僅一瞬,消失殆盡。他看向裴灝,淡笑道“將雨了,還是找個地方躲避吧。四周空曠,多派些人手去尋。”
裴灝點點頭,本想使喚跟班前去尋地兒,卻見兄長一直凝著自己,不禁疑惑“兄長是讓小弟帶隊”
裴衍攏袖,慵懶中透著漫不經心,“為兄去合適嗎”
同輩兒占個“長”字,猶如父令,裴灝雖覺不妥,但也不好拂了兄長的面子,“那勞煩兄長照顧妧妹,小弟去去就回。”
說著,領走幾十人,四處尋起落腳點。他們去往揚州時,走的不是這條路線,對周遭并不熟悉。
為了不破壞氣氛,黑壓壓的十六衛也四散開來,原地僅剩下幾名侍女和扈從。
這些人都是裴灝的仆人,平日里很少能見到世子,自然拘謹。
裴衍沒在意他們,轉眸看向秦妧,眉眼溫和,“娘子一路蓋著喜帕,不覺悶熱出門在外,勿拘小節,還是摘了吧。”
思緒游離的秦妧垂下頭,輕聲道“讓世子見笑了。”
本是客氣話,哪知,換來的卻是對方的一聲調侃,“見都未見,如何笑你”
印象里的裴衍,是個溫雅的君子,可真正溫雅的人,又如何在暗流涌動的朝廷立足立威秦妧對他有防備,但也知,以自己的分量,根本不值得他戲謔,再扭捏下去,會叫人覺得是在矯揉造作。
既要嫁入侯府,就要與府中的權貴們處好關系。在這樣的名流面前,落落大方遠比惺惺作態吃得開。
心里想著,她便抬起手,掀去了蓋頭,于雨絲風片中,露出一張秾艷嫵媚的臉,如海榴初綻,見之忘俗。
而當蓋頭撤去的同時,面前的男子,也徹底映入秦妧的眼。
男子身穿煙青圓領袍,外披月白鶴裳,猶如云端白鶴,誤入了凡塵世間,周身縈繞著遺世獨立的清絕之氣。
如此氣度,再配以俊美如儔的面相,極好地詮釋了“人如美玉”一詞。只是,裴衍之潤,隱含凌厲。
四目相對,秦妧很快收回視線,扭頭看向一旁。
裴衍從她皙白的側臉上慢慢收回視線,薄唇微弄,長指指向路邊的磐石,“過去坐吧。”
說著,率先邁開步子,留下一抹長身玉立的背影。
秦妧貝齒微咬,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頭。
來到磐石前,仆人們立即脫下自己的外衫,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
出乎意料,裴衍沒有理會仆人們的獻殷勤,竟自脫下身上的鶴氅,鋪在了冰冷的磐石上,“坐吧。”
這當然于理不合,可一想到那句“勿拘小節”,秦妧還是點頭致了謝,慢慢坐在上面,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了男子束著玉石革帶的勁瘦腰身上。
旋即移開。
裴衍站在磐石旁,接過隨行隱衛遞上的油紙傘,撐開在秦妧上方。
雨不大,卻綿密,落在身上冰冰涼涼,帶來潮氣,并不好受。
裴衍站在風口,筆挺的身姿投下暗影,籠罩在秦妧身上,也為秦妧遮蔽了微風斜雨的沖擊。